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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说宛露的坏话,”孟太太沉着而恳切地望着儿子,“我只是要提醒你一件事,现在的女孩子都不简单,我在女中教了二十年音乐,看女孩子看得太多了。十六七岁的女孩,已经懂得如何去同时操纵好几个男朋友。这些年来,电视和电影教坏了女孩子。”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宛露这孩子,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你说她出身于书香门第,也算是大家闺秀,可是,你觉不觉得,她的举止动作、服装态度,以至于她的谈吐说话,都太轻浮了?”

“妈!”孟樵一惊,头就从手心里抬了出来,“她不是轻浮,她只是孩子气!她坦白天真,心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得体不得体,她就是这样子的!”

“这只是看你从哪一个角度去看,是不是?”孟太太深深地望着儿子,“你说她是轻浮也可以,你说她是孩子气也可以。不过,樵樵,你是真的在认真吗?”

“妈!”孟樵苦恼地喊了一声,不自觉地再燃上了一支烟,这份椎心的痛楚泄漏了内心一切的言语,孟太太深深地叹息了。

“樵樵,她是个游戏人生的女孩子啊!她不可能对你专情,也不可能安定,更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她生来就是那种满不在乎的个性,你怎能认真呢?你会为这份感情,付出太大的代价!”

是的,孟樵一个劲儿地吞云吐雾,心里却在朦胧地想着,是的,她不可能安定,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她是一片云,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是一片无拘无束的云!母亲毕竟是母亲,积了多年看人的经验,她对宛露的评价并无大错!可是……可是……他忽然惊悸地抬起眼睛来,苦恼地、祈求地看着母亲:

“妈,别因为她这次的表现不好,就对她生出了反感!妈,你再给她机会,让她重新开始。你会发现,她也有许多优点,许多可爱的地方!你会喜欢她的,妈,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问题不是我喜不喜欢她,是不是?”孟太太悲哀地说,“问题是她喜不喜欢我!这是什么时代了?难道婆婆还有权力选儿媳妇吗?只有儿媳妇有权力选婆婆!你不必费力说服我,樵樵!”她的眼神更悲哀了,带着份凄苦的、忧伤的、委曲求全的神情,她低低地说,“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活得快乐,假若你非她不可,那么,再带她来,让我向她道歉吧!虽然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好吗?”她盯着儿子,“我跟她道歉,行吗?”

“噢,妈!”孟樵大叫了一声,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他注视着母亲,那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妈,请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会把她带来,我会让她向你道歉……”

“你做不到的,樵樵,她骄傲而高贵,”孟太太呻吟似的说,“她根本看不起我!”

“如果我做不到!”孟樵被激怒了,“我和她之间也就完了!”

于是,这天早晨,孟樵从黎明起,就死守在宛露的巷子口。七点多钟,宛露出来了,穿着件米色的套头毛衣,咖啡色的长裤,垂着一肩长发,背着一个牛仔布的手袋,她的样子仍然是潇潇洒洒的。她没有烦恼吗?她竟然不烦恼吗?在她那无拘无束的心怀里,他到底能占多大的分量?他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

“宛露!”他叫。

她站住了,抬眼看他。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她的眼睛里闪着一抹倔犟。

“你要干什么?”她问。

“和你谈一谈。”

“我现在要去上班,没时间跟你谈!”她冷冰冰地。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打电话去请一天假!”

“请假?”她睁大了眼睛,“你要敲掉我的饭碗吗?我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我要和你谈话!”他固执地说。一夜无眠,使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的面容苍白而苦恼,“你去请假!宛露!”他死盯住她,低低地再加了两个字,“求你!”

她在他那强烈的、痛楚的热情下迷乱了。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她跟着他走向了电话亭,拨了杂志社的号码。

请好了假,她站在街边上。

“我们去哪儿?”她问。

他想了想,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我们去阳明山森林公园。”

“这时候吗?”她问,“山上会冷死。”

“我不会让你冷死!”他简单地说,“只有这种地方,我们可以好好谈话而不受干扰。”

她不说话。坐进了计程车,她只是闷闷地用牙齿咬手指甲,她的手指甲早被啃得光秃秃的了。他偷眼看她,她的面色白皙,她的睫毛半扬着,她的眼光迷迷蒙蒙的,整个脸庞上,都有种困扰的、苦恼的、若有所思而无助的神情。这神情,和她往日的活泼愉快、飞扬跋扈,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那么,她也在烦恼了?那么,她也在痛苦了?那么,她心里不见得没有他了?他想着,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就伸手过去,紧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