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也许我们俩都觉得提起旧日会带来一些危险,因为很长时间我们都避免提到从前。可是最终,我们却不由自主地谈起了露丝,几年前劳拉在一间诊所碰到过她,那时候露丝还在做护理员。我开始问她关于露丝的情况,但她总是不肯讲,最后我对她说:

“你瞧,你们肯定谈过几句什么吧。”

劳拉长叹一声。“你明白的,”她说,“我们俩都赶时间。”然后她又说:“反正,我们在农舍最后分手的时候已经算不得好朋友了。所以说也许我们并没有很高兴见到对方。”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跟她闹翻了,”我说。

她耸耸肩。“没什么大不了。你记得当时她那副样子。你走了之后,要说她有变化,就只是更过分了。你知道的,对谁都颐指气使。所以我一直躲着她,仅此而已。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什么的。这么说来你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她?”

“没有。真奇怪。我一眼都没有瞥到过她。”

“没错,真奇怪。都以为我们这些人肯定经常能碰到呢。我看到过汉娜几次。还有迈克尔·H。”然后她又说:“我听到有传言,说露丝第一次捐献很不好。只是传言而已,但我听过不止一次。”

“我也听说过,”我说。

“可怜的露丝。”

有一会儿两人都没讲话。然后劳拉问:“这是真的吗,凯西?他们现在让你自己选捐献者了?”

她问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人有时候那样,带有指责的语气,所以我点头说道:“不是每次都行。但有几个捐献者我照顾得很好,所以没错,我时不时可以自己挑选护理对象。”

“如果你能自己选的话,”劳拉说,“那你干吗不给露丝当护理员呢?”

我耸了耸肩。“我想过的。但我说不准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劳拉看起来有点迷惑。“可你跟露丝,你们俩当初多好呀。”

“是呀,我想是的。但是跟你一样,劳拉。我和她到最后也算不上好朋友。”

“噢,可那是当初的事了。她过得可不好了。我听说她跟护理员也总是处不好。他们不得不给她换了好几个护理员。”

“一点不奇怪,真的,”我说,“你想得出吗?给露丝做护理员?”

劳拉笑了,有一秒钟她眼神中浮现出一丝生气,我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讲俏皮话了。可是随后那闪光就熄灭了,她仍是坐在原地,满脸疲惫。

我们又谈了一小会儿,关于露丝的问题——具体就是某个女护士好像总是跟她过不去。后来到了我该走的时候,我伸手去开门,一面对她说下次再碰到我们要多聊聊。但这时两人谁都不曾提起的一件事却如鲠在喉,我想,两人都觉得这样就分手很不对劲。事实上,现在我很确信,在当时,两人脑海中想到的词句都几乎是完全一样的。然后她说:

“太奇怪了。想想看,一切都不在了。”

我从座位上转身,重新回头面对着她。“是啊,真的太奇怪了,”我说,“真不敢相信就再也没有了。”

“多奇怪啊,”劳拉说,“我以为现在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然而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这番对话,终于谈到了黑尔舍姆关闭的事,才突然让我们重新贴近了彼此,我们自然地拥抱,与其说是相互安慰,不如说是用这个动作印证黑尔舍姆,证明它依然存在于我们两人的记忆中。然后我就只得匆匆跑到自己的车上去了。

我最初听到流言说黑尔舍姆关闭,是跟劳拉在停车场相遇的一年前。我跟捐献者或是护理员讲话的时候,他们总会无意中提起,仿佛认为我什么都应该知道。“你是黑尔舍姆出来的,对吧?那是不是真的?”诸如此类。后来有一天,我刚刚从萨福克的一家诊所出来,碰上了罗杰·C,他比我低一个年级,他有十足把握地告诉我说确实如此。黑尔舍姆随时可能关闭,还有计划将房屋和地产卖给一家连锁酒店。我记得他跟我说完之后我最初的反应。我说:“可是学生怎么办?”罗杰显然是以为我指的是还在校的学生,那些需要依靠导师的小不点儿,他面露难色,开始猜测学生将如何被转到全国各地的其他校舍,哪怕有些跟黑尔舍姆简直天差地别。可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我们,所有那些跟我一起长大,现在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学生,那些护理员和捐献者,现在虽然风行雨散,却依然被我们共同的出处联结在一起。

就是当天夜里,我在小旅馆辗转难眠,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不停地浮上脑海。那时我在北威尔士一个海边小镇上。当天上午都在下大雨,但午饭之后雨停了,出了一会儿太阳。我正沿着海边漫长延伸的笔直小路,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周围没有什么人,因此我可以看到面前潮湿的石板路毫无阻断地直线向前展开。后来过了一会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在我面前大约三十码开外停了下来,一个打扮成小丑的男人走了下来。他打开了车厢后盖,取出了一把充满氦气的气球,大约有一打。他花了一小会儿工夫弯着腰,一手拿着气球,另一手在车里翻找什么东西。我走近了之后,发现气球上绘有面容,还有耳朵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个小族群,在主人上方的半空中蹦蹦跳跳,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