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确定“秘密警卫”这件事总共持续了多久。当我在多佛照顾她的时候,我跟露丝讨论过这事,她号称前后不过才两三周时间——但这几乎一定是错的。很可能她感到不好意思,因此整件事在她的记忆中就缩减了。我的猜测是持续了大概九个月,甚至有一年之久,当时我们大约七岁,八岁不到。

我始终拿不准到底是不是露丝本人发明了这个秘密警卫团,但无疑她是其中的领导人物。我们有六到十人,当露丝放新人进来,或是驱逐某人的时候,人数就会有变化。我们相信杰拉尔丁小姐是黑尔舍姆最好的导师,我们要一起准备送她的礼物——我想到的是一张大纸,上面粘着干花标本。但当然,我们存在的主要原因是要保护她。

到我加入到警卫团中的时候,露丝和其他成员老早就已经知道了要绑架杰拉尔丁小姐的阴谋。我们始终不确定背后主使是谁。有时候我们怀疑是某几个中学的男生,有时是我们同年的几个。有一个导师我们都不大喜欢——有位艾琳小姐——我们一度认为她可能是幕后黑手。我们不知道绑架何时会发生,但有一点我们都确信,那就是树林一定会与此有关。

那片树林远在黑尔舍姆建筑后方的山顶上。我们所能看到的其实只是一片深色的树木的剪影,但在我那个年纪,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日夜都在感受着它们的存在。糟糕的时候,仿佛它们将整个黑尔舍姆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你只需转过头或是朝窗口靠近,它们就在那里,若隐若现在远处。主楼的前面是最安全的,因为从任何一个窗口都看不到它们。即便如此,实际上你始终无法真正摆脱它们。

关于树林有各种可怕的故事。一次,就在我们这些人进到黑尔舍姆之前不久,一个男孩子跟朋友们大吵一架之后,就跑出了黑尔舍姆的边界。两天之后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在树林里被绑在了树上,手脚都被砍掉了。另外还有传言说有个女孩子的鬼魂始终在树林中徘徊。她曾是黑尔舍姆的学生,后来有一天她翻过一道围墙,只是为了看看外面什么样。这是在我们之前很久的事了,那时候导师们远比现在要严厉,甚至残忍,当她想要回来的时候,他们不允许。她就一直在围墙附近游荡,哀求着放她进来,但是没有人应允。最终她在外面逃到了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然后她就死掉了。但她的鬼魂一直在树林间徘徊,注视着黑尔舍姆,渴望着被接纳进来。

导师们总是坚称这些故事都是无稽之谈。可是那些年长的学生会跟我们说,当初他们小的时候,导师们正是这样告诉他们的,很快我们就会得知可怕的真相,正如他们所经历的一样。

树林激发我们想象最多的,是入夜以后,在我们宿舍里大家试图入睡的时候。这时候你仿佛感到能听到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而讲出来只会让情况更糟糕。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们都非常生玛琪·K的气,白天她做了件什么事,让我们深感尴尬——我们选择的惩罚方式就是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把她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命令她抬头看着树林。开始她死命闭着眼睛,但我们拧住她的胳膊,硬将她眼睑扒开,逼她看着远处月光照亮的夜空里树林的剪影,这就足以保证让她整夜在恐惧中啜泣。

我倒不是说在那个年龄,我们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对树林担惊受怕。比如我自己,就可能有好几个星期完全不去想到它,甚至有时候一阵叛逆的勇气袭上心头,我会心想:“我们怎么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然而只需要一点小事——有人复述某一个故事,某本书里一个吓人的章节,甚至只是偶然的一句话,让你想到树林——就意味着又有一段时间要笼罩在阴影之中。因此,我们认为树林在绑架杰拉尔丁小姐的阴谋中占据核心位置,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具体到这事本身,我却记不起太多保卫杰拉尔丁小姐的实际措施;我们的活动总是围绕着收集越来越多的跟阴谋相关的证据。不知为何,我们都满意地认为这样可以阻止任何迫在眉睫的危险发生。

我们的“证据”大多来自见证密谋者的工作。比如有天上午,我们从一间三楼的教室窗口看到,艾琳小姐和罗杰先生在下面的院子里跟杰拉尔丁小姐讲话。过了一会儿杰拉尔丁小姐道别朝橘园走去,但我们继续观察,发现艾琳小姐和罗杰先生头靠得很近,鬼鬼祟祟地讨论着什么,同时目光凝视着杰拉尔丁小姐逐渐远去的背影。

“罗杰先生,”这时候露丝叹息着,摇着头,“谁能猜得到他也是其中之一?”

就这样,我们建立了一个我们认定的阴谋者名单——有导师,也有学生,我们宣誓这些人跟我们势不两立,是我们的死敌。然而整个过程中,我猜,这个幻想的故事之基础如此不堪一击,这一点我们其实是有概念的,因为我们总是避免对质冲突。在激烈的讨论之后,我们可以认定某一个学生是阴谋者之一,但这时,我们总是能找到理由,暂时不去当面质问他——要等到“我们拿到全部证据”。同样,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查出来的情况,杰拉尔丁小姐本人一句也不该听到,因为那只会让她担惊受怕,没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