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10/34页)

III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我无意暗示我或者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对梦游者及其遭遇的困境失去了兴趣。难道我花那么多时间耗在村子里,就真的无法照顾他们?我不想给人这种印象。事实上,我还是花很多时间帮他们洗澡、喂他们吃饭、观察他们、参与访谈工作,但所有的工作很快就变得单调起来。他们不再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是有新的事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包括村庄与村民),另一个原因是,就梦游者的本质与局限而言,他们实在是很无聊的样本。他们跟过去我每天早上负责杀死的一只只白老鼠其实没什么两样:他们的确有必要存在,但是一点也不迷人。大家都知道有某件关于他们的事情异常而重要,但没人能指出那是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提出正确的问题,进而找出答案。相较于艾丝蜜与塔伦特,在这方面,我大概只有一项优势: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我就是知道,梦游者都那么老,而村民都那么年轻,两者之间是有关联的,还有村民拒绝看到梦游者,跟他们那么想回到村子里(即便他们拒绝考虑进入村子里),也有关系;他们甚至不愿意面对村子的方向,总是比较喜欢看向森林的阴暗深处。但我无法弄清上述的关联是什么。关联总是在那里,像是一只蹲在阴暗角落的小妖精,在最意想不到、最尴尬的时刻呼唤我,但只要我慢慢走过去,它就匆匆逃开,发出咯咯叫声。

在此同时,梦游者大致上都没有改变。除了已知的部分,我们对他们的生平只是多了解一点而已:包括瓦奴来到岛上的状况,还有伊卡阿纳记忆中的卡威哈。我们试着透过访谈了解了一些他们在村庄与森林里的生活,但得到的答案都是片段与模糊的:像伊卡阿纳,他似乎完全记不得了;至于穆阿,他的态度则显得犹豫而谨慎。

我们抵达后大约十周的某天早上,就在我们吃那可悲的早餐时,塔伦特来找我们。(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可悲了。好几周前,塔伦特承诺要让我们生火,最后也如愿了,而且把法阿帮我们抓来的一串串雾阿卡烤来吃之后,才发现它们极其美味。虽为哺乳类,吃起来却像蒿雀。)他宣布:“我们受邀参加另一项仪式。”

“哦,天哪!”艾丝蜜抱怨了一下。

“是今晚。”塔伦特说,“酋长的生日。”

我不曾想过酋长也是个个体,只觉得他就是酋长。接着我才意识到,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女人与小孩,还有他为什么是酋长。他生下来就注定要当酋长?还是酋长一职是他靠某种成就换来的?(11)

“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艾丝蜜问道,口气不太好。现在她认为,村里的任何仪式都会包括有人与小孩性交,但其实只有两三种仪式会有那样的事。

“我不确定。”塔伦特说,“但我想应该会有一场盛宴——他们又生了另一堆火,而且大家都在那里准备。”我眯着眼朝村庄看去,的确有两堆火在冒烟,不再是之前的一堆。

“这是他的几岁生日?”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什么特别意思。

但此时塔伦特转身对我微笑,说:“六十岁。”他那语气好像要送我一个礼物似的。

六十。这两个字就像有余音在空中缭绕似的,我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内心与嘴巴都有千头万绪,但我必须把非问不可的那个问题找出来。

但一如既往,那一刻还是被艾丝蜜给毁了。“六十岁!”她大声怪叫,“跟夏娃同年!”

“是诺顿在帮夏娃体检后预估的年纪。”塔伦特柔声提醒她。

这也没有用,因为艾丝蜜根本没听进去。说实话,我也是。几经思量之后,我才搞清楚他想通了什么。这不再是一个只有年轻人的村庄;现在有些人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也许并不年轻。我不确定这一点有何意义,但我知道这确实有某种意义。

“他是村子里最老的人。”塔伦特紧盯着我,又补了一句,好像他正在向我提供一条重要线索,会让我想起自己把答案藏在哪里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我必须思考,为此我必须独处。我跟艾丝蜜和塔伦特说,我要去散个步。“黄昏时仪式就开始了。”塔伦特在我身后大叫,“到时候要回来啊!”

我绕着村庄外围散步,圈圈愈绕愈大,可到天色变暗后,我也没想出答案来。这令我感到挫折,挫折之余,周遭的一切又让人火大,包括湿湿黏黏的森林地面、远处梦游者的呻吟抱怨声,还有持续从树上掉落在我头顶与肩膀的干燥植物。我开始变得不讲理,有点痛恨塔伦特,恨他把我带到这座岛上,把一个偌大的疑团丢给我,觉得我能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