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29/33页)

我一语不发。这我当然不知道。

艾丝蜜答道:“1831年。”响亮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没错。”塔伦特说。我敢肯定,他跟艾丝蜜前一晚就练习过这种你问我答了,所以我决定不参与他们的小游戏。“诺顿,你还记得穆阿是怎么描述用卡阿卡阿仪式帮人治病的那个家伙吗?”

“记得。”我说,此刻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家伙双手高捧石胎、嘴里念念有词的画面,拥挤的小屋里到处是妇女们的喊叫声。

“可是,卡阿卡阿在1850年就被瓦卡一世的儿子马库国王立法禁止了,触犯者会被处以死刑。所以——”

“事实上是1849年。”艾丝蜜气喘吁吁地回答,语气很兴奋。

“抱歉,是1849年。所以,意思是……”

“没错,但一定有人不守法。如果那是传统的话……”

“这你就不懂了,诺顿。”艾丝蜜说。我实在很想给她一巴掌,所以用力克制的结果是把我自己搞得头晕起来。“乌伊伏人不会违背王命。绝对不会。”

“所以你们是什么意思?”我赶快接着说,唯恐塔伦特又说出同意艾丝蜜的高论,让他们俩一起提醒我有多愚蠢,“瓦奴是1831年出生的?”

“事实是,他应该是1819年出生的才对。”塔伦特用和缓的口气说。

我顿了一下,看着他们。“拜托哦!”我说,“别跟我说你们都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塔伦特用同样冷静、理性的语调问我。

突然间,我很怕自己讲错话,于是干脆闭了嘴。哦,天哪!我心想,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想起瑟若尼的高大身影与和善面容,还有他用悲伤无奈的神情看着我的那一刻——只因我想都没想就跟他说,我非常乐意搭机前往一个我没听过的岛国,跟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人类学家一起待上半年。我觉得自己有种离开这个岛屿的强烈念头,接着,另一股隐约的心痛立刻涌上心头:我知道我逃不出去。我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孤单,尽管身边有梦游者与三位向导,还有我无法掌控、让我备感挫折的塔伦特,以及毫无魅力可言的圆脸丑女艾丝蜜——她的脸总是充满光泽,卡其短裤的裤裆永远鼓鼓的。

“呃……”我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理由之一,真的有那只海龟吗?”

“哦,”塔伦特挥挥手,好像我是个服务生,端了一道他不喜欢的菜给他,“暂时把那只海龟忘掉。重点是……”

“石胎。”我接着说。

“那的确存在。”艾丝蜜打断我。

“而且极其罕见。”(11)我把她的话讲完,接着说,“但是,塔伦特,”我用恳求的语气说(我必须搞清楚,但又害怕他的答案太离奇),“难道你真的相信瓦奴的年纪是一百三十一岁?”

回答之前,塔伦特久久地看着我,等到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又转为温和。“诺顿,我知道这不太可能,甚至完全不可能。”他说,“但我想不出其他结论。此外……”他把手臂往外一挥,意指我们周遭的一切,树林以及在林中生活的迷你猴子、巨大的树懒、长满绿草的石头、爬满苔藓的巨岩,还有前面的夏娃跟她的族人,三三两两缓步走在三名向导后面,“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幸的是,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即便是艾丝蜜也没接腔。过了一阵子,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只好继续走路,有好一段时间没人讲话,于是丛林的各种声音代替了我们进行我们无法继续的对话。

勉强算半个科学家、半个医生的我,就这样非常遗憾地发现,我的两位同事居然深信一个外表六十五岁的人已经一百三十一岁了。

我知道他们俩认为我太过严苛,而且缺乏对知识的好奇心,既无趣又保守,而且我也很清楚,他们知道我认为他们荒谬,缺乏严谨的训练,脑袋里充满危险的幻想。唯一的差别在于,只有我对现状感到困扰。事实上,艾丝蜜看来欣喜若狂,紧紧黏着塔伦特,好像一株真菌黏着潮湿的小树。

想不生气是很难的。塔伦特不擅长观察一般人的日常情绪波动,但他还是大步走到我身边,跟着我走了一会儿。“别担心,诺顿。”他边说边拿了一个玛纳玛果给我(果子外表被碰伤了,肿了起来,爬满了胡诺诺虫),但此时我已经非常确定自己不喜欢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