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给儿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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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写完了这封信。我把我和由基美知道的一切都写在里面了。信很长,你有空的时候再看。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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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先坦白一件事。

我是在由基美的帮助下写完了下面这些文字的。阿健你肯定知道,妈妈一个人是绝对写不出这么长的文章的。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从你的口中听到阿那谷童仁这个名字。我原本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但你却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听到这话,我就想,这真的是宿命啊。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便成了我这辈子最后一项任务。

但在我落笔之后,却发现不知从何写起。一切都源自一百年前的那起案件,但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入手,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何况,文章一开始就回顾历史的话,你肯定会觉得无聊的。所以,如果你不嫌我俗气的话,我想从我同你父亲相识的时候谈起。

不过,如果你要理解为什么我同你父亲会相识、相恋、结婚,并生下了你,那你就必须对那个时代有所了解。所以,希望你能耐下性子,听我慢慢道来。

记得我同你讲过,2048年,根据国民投票的结果,《百年法》被暂时冻结,随后自杀人数急剧攀升。但增加的不仅仅是自杀者,媒体上每天都看得到杀人案的报道。

自杀者中,大多是《百年法》的第一年适用对象,但杀人者中却没有这么明显的倾向性。以身份卡为目的的抢劫杀人案虽然成了热议话题,但数量其实很少,大部分都是动机不明的犯罪。既没有失业游手好闲,也没有怨恨对方;既没有抢劫的目的,也没有恼人的心结。就只是突然发作,将站在面前的人按倒在轨道上,或者撞飞到驶来的车前;将关系很好、住在一起的人打死,或者勒死。人们开始莫名其妙地夺走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仿佛在代替《百年法》杀人一样。

每一个案件都停留在个人层面上。案件发生在全国各地,并非某处所特有。可是,同样的案件持续不断地发生,所有人都隐隐地嗅出了不祥的味道。

经济本来就衰退到了极点,失业者遍地,其中大部分是年轻人。大家都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外表看上去都年轻,所以我说“年轻人”可能有些怪,但我指的是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没有多少年的人。有人也开始用“新一代”来称呼他们。

你听说过“劳动联合会”吗?那是一个公营的职业介绍机构,专门为我这种没有资产和才能的人而设立,以保障我们获得安定的生活。参加劳动联合会后,无论你从事何种工作、工作多长时间,劳动联合会每月都会支付给你一定数额的生活费。这种待遇放在现在是很难想象的,但在当时却极具吸引力,希望加入劳动联合会的人数不胜数。只要加入了劳动联合会,生活就会得到保障,也难怪大家趋之若鹜。可是,经济长期低迷,工作岗位持续减少,加入劳动联合会也变得愈发困难,特别是对于“新一代”的人,他们加入劳动联合会的成功率尚不足三分之一。

所有年轻人都将希望寄托在《百年法》上。《百年法》实施之后,劳动联合会中就会有相当多的人不得不死,相应地就会空出许多工作岗位。年轻人无不期待着根据《百年法》开始实施安乐死,那样一来自己就能进劳动联合会了。

然而,在即将付诸实施时,《百年法》竟然被冻结了。年轻人对这一结果表示强烈不满。愤怒的岩浆虽然没有立刻喷发,但却保持着热量,蓄积在地层深处。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认识了你的父亲木场道雄。

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加入了劳动联合会。劳动联合会有各种规定,其中一条是每三个月就要换一次职场。换什么样的职场每次都由劳动联合会决定,自己无从选择。在《百年法》被冻结后的第二次分配的职场中,我同你的父亲相遇了。当时他也加入了劳动联合会。

最初我对你父亲没有什么好印象。或许是右眼失明的缘故吧,他总是戴着一副深色眼镜,而且面无表情,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阳光。他的脸色也很不好,但后来我听说他受了重伤,刚刚出院,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他气色不佳。

你父亲长得同你一样——不,应该说你长得同你父亲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时候你一进家门,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吓了一跳。哦,我不是说你的脸色同他一样阴沉。

虽然我同你父亲成了同事,但并没有很快就亲近起来。我当时把心门牢牢关闭了,对职场的人际交往只是敷衍应付而已。所以,在你父亲看来,我只是个冷冰冰、不容易接近的女人。结果,三个月的工作就这么结束了,我们接到了劳动联合会的指令,转移到下一个职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