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衮1(第2/3页)

月亮爬得高一些后,我发现,峡谷的坡度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陡。岩石突出的部分和岩架为下到峡谷提供了下脚的地方,往下走几百英尺,坡度变得非常平缓。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下,我艰难地顺着岩石爬了下去,站在一块较平缓的谷坡上,远远注视着月光照不到的幽暗深渊。

突然,对面谷坡上一个形状诡异的庞然大物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家伙约有100英尺高,矗立在我面前,在苍白月光的辉映下,通体泛着白光。我很快就明白了,这家伙不过是一块巨石而已,但同时我又意识到,庞然大物的外形和地处的位置给人的印象是绝非自然形成的。越是走近它,越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除了体积庞大之外,还有它所处的位置,这块巨石位于混沌初开时期的深海无底洞之中。我深信,从匀称的外形来判断,这块奇石肯定是某种有生命、会思维的生物的杰作,没准儿还是被崇拜的偶像。

我神情恍惚、诚惶诚恐,根本没有科学家和考古学家的那种兴奋与喜悦,我仔细观察了周边的环境。此时此刻,月亮已升到最高点,诡异而又清晰地挂在山谷裂缝的陡坡之上。借着月光,可以远远看到,谷底有水在涌动,朝着两个方向蜿蜒流出视线,差一点儿拍到我站立的那个谷坡。流过山谷裂缝,细浪轻轻拍打着巨石脚下,此时此刻,我才隐约看到巨石表面上刻有铭文和粗糙的纹刻。铭文是一种我不认识的象形文字,也不像我在书里见过的任何东西,而纹刻表现的主要是人们所熟悉的鱼类、鳗鱼类、章鱼类、龟甲类、鲸鱼类等水生生物。有些纹刻很显然表现的是现代人根本不知道的海洋生物,而这些生物遭肢解后的形态,我是在从海里升起来的地面上看到的。

这不过是雕像画,可着实把我吓蒙了。隔着宽阔的水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排浅浮雕,浮雕的主题足以让多雷5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觉得这些雕刻所描绘的大概是人——至少是某一类人,不过,这些生物被刻画成在海底洞穴中像鱼一样嬉耍,或者在海底石龛里顶礼膜拜的样子。至于这些浮雕的面部表情和形态,我不敢详细说明。只要想起这些东西,我就吓晕了。这些东西诡异得就连爱伦·坡6和布尔沃7都想象不到,这些怪物在外形上和人没什么两样,但手脚都长着蹼,嘴巴很宽、松垮垮的,看上去挺吓人的,眼睛鼓胀而呆滞。其他的特征一想起来,就让人浑身不舒服。奇怪的是,雕刻与背景似乎严重不相称,比如,一个浮雕表现的是一个生物正在杀死比它本身还要大一点的鲸鱼。如我所说,我注意到,浮雕内容怪诞,形状诡异,但我马上意识到,这些只不过是某个以捕鱼和航海为生的原始部落想象中的神灵,而这个部落的最后一代,在皮尔丹8人或尼安德特人9的始祖诞生几个纪元以前就灭绝了。意想不到地看到了就连最大胆的人类学家都想象不到的过去,着实让我肃然起敬,我站在那里陷入沉思,而诡异的月光则投射到我眼前万籁俱寂的时间通道上。

突然,我看到了它,身体轻轻一扭,露出水面,在漆黑的水面上轻轻滑动了一下。那家伙体型庞大,长得像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10,样子令人作呕,如噩梦中的巨怪,张开庞大的鳞状手臂,朝着巨石飞快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点头,同时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肯定是疯掉了。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如何狂乱地爬上斜坡和峭壁,又是如何恍恍惚惚地回到搁浅的船上的。但我敢肯定,我当时八成是拼命唱歌壮胆,唱不出来就发出怪异的笑。我模模糊糊还记得,就在我回到船上没多久,一场暴风骤雨随即而至,我还听到轰隆的雷鸣声和其他声音,而这种声音是大自然发狂时才会有的那种。

最后,我脱离了险境,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旧金山的医院里。一艘美国船的船长在茫茫大海中发现了我的船,把我送到了医院。我在神情恍惚之中不停地说胡话,但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我说的话。说起太平洋上发生的地面隆起,救我的人根本不知道;而我也觉得,坚持一件明知人们不可能相信的事,实在是没有必要。有一次,我找到一位著名的人种学家,向他提出了几个关于腓力斯人鱼神“大衮”11的问题,这让他很高兴,但我很快发现,他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根本帮不了我的忙,所以我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我总是在夜里,尤其是月亮欲亏还凸的时候,看到那个东西。我曾尝试过吗啡,但那玩意儿只能给我带来暂时的安慰,而且让我不可救药地上了瘾。所以,我现在准备结束这一切,记录下自己的见闻,以供各位读者参考或者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吧。我常常扪心自问,这一切会不会纯粹是幻觉,会不会仅仅是我从德国军舰上逃跑以后,在烈日下躺在毫无遮挡的船上,发高烧后的胡言乱语。我不停地问自己,但回应我的始终是一个极其可怕而历历在目的景象。每当我想到深海,想到那些无名无姓的东西此时此刻还在泥泞的海床上匍匐辗转,一边对着古老的石像顶礼膜拜,一边在被海水浸泡的花岗岩石碑上刻上可怕而又千篇一律的东西时,我就不寒而栗。我梦见有一天它们会浮出水面,乘风破浪,用它们那臭气熏天的魔爪,把弱不禁风、饱受战争摧残的人类残余拉下水,梦见有一天陆地下沉,而黑暗的海底将趁着宇宙混沌之际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