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神话

话说人类纪元21世纪早期的一天,上帝从一次为时三十年的短觉中醒来,驾着他的太阳飞车,连同车上配置的“地狱火”(一种可以毁灭人类的神器),开始了对下界子民的例行巡视。巡视路线多年来从未改变,沿袭他的人类子民第二次走出非洲的路线,亦即晚期智人的迁徙路线——从东非大裂谷附近开始,大致顺着地球旋转的方向朝东走。十万年前,他的一小群子民就是沿这样的路线开枝散叶,最终繁衍如恒河沙数,成了这颗蓝色星球的主人。

东非大裂谷附近是人类的两次发祥之地。一百万年前的早期人类,十万年前的晚期智人,都是从这儿诞生并先后走出非洲的;其中十万年前滞留未走的那部分人类在此地繁衍生息,扩张到整个非洲,形成尼格罗人种。按说这群黑皮肤的子民才是上帝的嫡长子,手上沾的其他种族的鲜血也最少(当然少不了种群内部血淋淋的杀戮),偏偏他们的发展最为迟缓和落后。从总体上说,今天的非洲仍是地球的荒郊僻野,随处可见贫穷、愚昧、吸毒、贪贿、灾疫、割礼、军阀混战、部族仇杀。俯瞰种种,上帝不免为他的嫡长子扼腕叹息。

太阳飞车随后驾临中东,这儿可以说是人类的第二摇篮。人类走出非洲后先在这儿逗留,在九万年前创立了中东新人文化。其中一部分长留中东,成为高加索种群(即白种人)中东型的祖先。中东其实也是上帝的诞生之地——这儿只是指“上帝”在人类心灵中的诞生,因为世界上有三大宗教诞生于此。当然,当上帝的子民分化为不同的族群、操用不同的语言、持有不同的信仰时,上帝的名字也时有变化:阿蒙神、耶和华、宙斯、朱庇特、奥丁、佛陀、梵天……如此等等。对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上帝不偏不倚一概笑纳——从不在乎世俗的虚名。

中东自古就是多个民族争夺的“上帝应许之地”,至今仍是世界的火药桶,犹太人与阿拉伯人、什叶派与逊尼派之间的千年世仇,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国家政治和民众生活之中。上帝摇头叹气,驾着飞车离开中东,在广阔的欧亚大陆上空大范围地盘旋。

五万年前,一部分中东新人进入东欧,成为白种人欧罗巴型的祖先;还有部分迁徙到东北亚,成为白种人乌拉尔型的祖先;中东新人的另一个分支则向东,经伊朗高原进入南亚印度次大陆,成为达罗毗荼种群的祖先(不过,印度大陆后来被西北侵入的雅利安人所占领,后者也属白种人和印欧语族)。三四万年前,南亚种群的一支进入东亚黄河流域和北亚草原地带,成为蒙古利亚种群(黄种人)东亚型和北亚型的祖先;另有一部分沿孟加拉海湾北岸进入东南亚,成为黄种人南亚型的祖先。

欧亚大陆是地球上最广袤的大陆,也是数万年来人类的主战场。亿兆子民披荆斩棘茹毛饮血,杀伐征战血流漂杵,汗水和鲜血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人类子民的扩张中还有一些小的分支:南亚种群的一部分继续东迁到南太平洋群岛,在距今三万年左右向南到达大洋洲,成为大洋洲种群(棕种人)的祖先。而黄种人的一部分则继续北进,在距今两万年左右到达北极,成为黄种人北极型的祖先;又通过白令海峡陆桥进入美洲,成为黄种人印第安种群的祖先。在上帝的心目中,这几支子孙最为不幸:他们的生存区域与世隔绝,文明进展过于缓慢,因而,当手执火枪和《圣经》的白人表兄弟登上新大陆后,孱弱的土著人就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那波惨烈的种族灭绝之潮是三四百年前的事儿,以上帝的时间表来说几乎就是昨晚发生的,他从长觉中醒来,用鼻子嗅嗅,还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儿呢——偏偏是那些屠杀者和流放罪犯的后代建立了今天世界上最富活力、最人性化的国家,成了当今人类社会的主流!

天道就是这样诡谲,连上帝都捉摸不透。

上帝是一位非常尽职的神祇。他的巡行已延续了十万年之久,难免有职业疲劳,何况现在年迈力衰、精神不济,但他仍努力克服老年人的怠惰,认真对待着每一次巡视。近几百年来,人类发展得太快,上帝甚至不得不调整了作息时间,把数百年一次的长觉改为几十年一次的短觉。即便如此,每次从短觉中醒来,尘世的变化仍让他目不暇接。人工建筑已经汇成地球上最广袤的“丛林”,甚至改变了这颗星球上大陆的基色。到处是高速路网、跨海大桥、越海隧道、万吨巨轮、宇宙飞船、人造卫星——卫星已经多达数千颗,害得上帝在巡行时不得不小心避让!还有留在月亮上的人类脚印、降落火星的探测器、流光溢彩的奥运会,如此等等。他的孩子们也基本懂事了,知道了一些起码的禁忌,比如:不能吃同类之肉、不能进行灭族战争、不能对野生动物赶尽杀绝,对大自然要有敬畏之心……这些律条虽说还未被全体人类所遵奉,但至少在主流文明国家中已经基本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