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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我这种年纪的人都记得,第一次听到有关这场比赛的消息时,他们正坐在哪里,在干什么。我当时正宅在秘密小屋里看动画片,突然,那则新闻公告从视频窗口里弹出,是詹姆斯·哈利迪当晚去世的讣告。

我知道哈利迪是谁,毫无疑问。每个人都知道。他是《绿洲》的游戏设计师。《绿洲》是款庞大的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这个全球性的网络虚拟世界,已逐渐成为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绿洲》史无前例的成功,让哈利迪成了世上最有钱的人。

刚开始我不明白,媒体为什么要把这个亿万富翁的死炒得热火朝天,毕竟地球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值得关注:从未消停过的能源危机,气候灾变,全球性的饥荒、贫困、传染病,无尽的战争。简而言之,人类永无宁日。通常,新闻视频不会打断肥皂剧,除非真有大事发生。比如某些新的致命病毒爆发,或者另一座大城市消失在了蘑菇云之中,诸如此类。而哈利迪这样的名人,他们的死讯应该在晚间新闻里通过简讯播报才对,这样贫民窟里的人们就可以带着嫉妒的表情,一边摇着头,一边听新闻主持人宣布这个富翁的每个子嗣将继承多少遗产。

但问题就在这儿,詹姆斯·哈利迪没有子女。

直到去世,他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单身汉。他也没有任何亲戚。按照市井传言,他甚至没有一个朋友。在生命的最后十五年,他一直自愿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这段时间里——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他已经完全疯了。

我还记得那则新闻是在一月的某个早晨发布的,那时,从多伦多到东京,每一个人都惊掉了下巴。那个在所有人面前跳出的新闻弹窗,包含了哈利迪最后的愿望,还有他巨大家产的去向。

没错,和哈利迪去世的消息一同在全世界各大媒体上发布的,还有他生前准备的一个短视频。他还把视频的备份通过电子邮箱发送给了每一个《绿洲》用户。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那个视频紧随新闻公告传到我邮箱时发出的电子提示音。

这个视频实际上是一部精心制作的电影,名字叫《安诺拉的邀请》。哈利迪是出了名的怪人,他一生都痴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也是他的青年时代。自然而然,《安诺拉的邀请》里满是八十年代的流行文化符号,这些内容到我们这一辈早已被遗忘殆尽,我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觉得如同在读天书。

整部影片不过五分多钟,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它却成了有史以来人们观看得最为仔细的片子,甚至连被逐帧分析了无数遍的泽普鲁德录像 也无法与之比肩。我们整整一代人都能将哈利迪的视频镜头完整地复述出来。

《安诺拉的邀请》以喇叭的鸣奏开头,是老歌《死者派对》的前奏。

起初的几秒,画面一片漆黑,直到吉他声响起时,哈利迪才出现在了屏幕正中。屏幕中不是那个饱受时间和疾病摧残、行将就木的六十七岁老人,而是他2014年登上时代杂志封面时的形象。这个中年人高瘦而健康,头发蓬乱,带着几乎成了他符号的牛角框眼镜,衣服也是时代杂志封面照片上的那套:洗旧的牛仔裤、印着小蜜蜂 图样的T恤。

背景是体育馆内的高中生舞会,他周围年轻人的衣着、发型、舞蹈动作都表明了这是八十年代。(详细分析指出,哈利迪身边的所有年轻人都是从约翰·休斯 的各种青年电影里剪辑出来的群众演员。)哈利迪也在跳舞——现实生活中没人见他跳过。他咧嘴狂笑,飞快地转着圈,双手和脑袋也跟着节奏舞动,完美地重复着几个八十年代的经典舞姿。

几行简略的文字出现在屏幕左下角。那是乐队和歌名,还有唱片公司及发行年份,就像是MTV上播放的老歌一样:Oingo Boingo ,死者派对,MCA唱片,1985。

前奏结束后,哈利迪依旧打着旋,开始照着歌词唱歌:“我盛装打扮却无处可去,只能肩扛死者向前走。别跑,别跑,是我……”

他突然停了下来,右手比划出一个“停”的手势。音乐骤停。就在这一刻,他身旁的舞者和体育馆都消失了,场景转到了殡仪馆前。

年轻的哈利迪现在靠在一口打开的棺材上。(其实这是1989年电影《希德姐妹帮》 的一幕。哈利迪重构了殡仪馆的画面,然后将自己也插了进去。)年迈的哈利迪正躺在棺材中,他因癌症而消瘦不堪。两枚硬币覆在他的眼睑上。(高清镜头显示,那两枚硬币的铸造年份都是1984年。)

年轻的哈利迪低头注视着年迈的自己的尸体,装出一副嘲弄的样子,却有说不出的悲戚感。然后他转过头,面向周围聚集的哀悼者。(这些哀悼者也取材于《希德姐妹帮》。观众能清楚地看见薇诺娜·瑞德和克里斯蒂安·斯莱特在靠后的地方坐着。)他掌心相对,一幅卷轴浮现其中。随着右手一拂,卷轴展开,盒套落到他面前的走廊上。接着,他开始对观众朗读其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