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中的战争(第2/4页)

审问中,疑犯态度蛮横。

“要杀便杀,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你们这些卖国贼,都不得好死!”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于是警察认为这是一个疯子。近来的盲流中总有这种疯子。

但他们不敢大意。派出所报告了区局。区局又报告了市局。

市局的心理专家前来,对耿排长测试了半天,最后拿出鉴定的结果。

“妄想症。他认为日本仍在侵略中国,觉得自己担负着拯救天下的使命。这种人,我们以前也见过。近些年,不知怎么搞的,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对社会有一定危害性,妨碍建立友好的二十一世纪中日关系。”

但一位细心的侦察员仍然半信半疑。

枪的来源没搞清楚,这案结不了。

“你爷爷参加过八路军吗?这枪是否是他留下的遗物?”他继续审问。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八路军,我的儿子孙子还要当八路军。抗日战士你们是杀不完的!”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大声说。

我国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经不正常的盲流呢,侦察员想。这给社会治安管理增添了多大难度啊。

耿排长这时想到的却是家人和乡亲。老婆就要生产了。到处都在坚壁清野。

派出所把耿排长拘留了三天,查不出他的来历,也查不出他的前科。

但他犯了私藏枪支罪无疑。

可是他又害有精神病,那么应不应该逮捕呢?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中,耿排长从拘留所逃跑了。

被缴了武器又逃出来的耿排长有一种屈辱感。他被迫走上他不熟悉的战场。战场上已没有了硝烟。他开始琢磨那“伪军”的话,但对于一个没上过学的农民来说,他又委实想不出头绪来。

派出所的人给他发了新衣,剥下了他的八路军制服。这是要让他叛变?

大街上的人仍然那么多。高楼上竖着闪光的牌子。甭说宋庄,没有哪个村庄像这个样子。

耿排长半梦半醒地在路上走着,这时一辆奥迪悄悄跟上了他。

车上坐着×部一位副部长。他曾是耿排长的部下。解放后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访战友们的后人。他为人们那么快就忘记了那场战争而愤慨。

他大老远便发现路上走着的这人,怎么这么像一位旧人?

他让车停下,上前去询问。

耿排长当然已认不出副部长。副部长却大吃一惊。

“你莫不是耿××的后人?”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但副部长不可能相信他便是耿排长。这个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而那场战争已结束五十年了。

谈话困难而艰涩地继续下去。结果使副部长不寒而栗。对方谈起了“宋庄之战”。

世界上有没有灵魂附体的可能?副部长最近正在关注有关人体特异功能的讨论。

他指着摩托罗拉广告牌对这人说:“世界已经改变。你看哪里还有宋庄?”

那人眼神的确迷惑而痛苦。这种眼神只有原装的耿排长才可能有。

“那么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小顺子的人?”副部长问。

“小顺子?小顺子还活着?我看见他被鬼子刺了一刀,在这之前他已杀死了五个敌人。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副部长有些尴尬,半天没有说话。他犹豫是否要告诉这奇怪的人,他就是当年的小顺子。小顺子当时并没有死,他被老乡救活了。但他竟不知怎么开口。

年轻的司机和秘书在远远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着他和一位老百姓说话,觉得副部长一下变得那么平易近人。

“那么宋庄的战斗的确已经结束了?”长得与耿排长相像的人终于迟迟疑疑地说。

“不仅仅是‘宋庄之战’已经结束,整个抗日战争也已经结束。日本投降了。”

“鬼子投降了?那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抓我?他们为什么跟伪军一样打扮?”

“你说的可是公安战士和武警指战员?”

“我听不懂你的话。”

耿排长不想搭理这个胖胖的老头,觉得他实在是胡搅蛮缠。他扭头朝一个胡同钻去。副部长迟疑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副部长回到车上,秘书向他递过询问的眼色。

副部长说:“他很像是我一位故人的儿子或孙子。你想法儿查一查。”

秘书查遍了所有的档案,发现中国的户籍上没有这个人。

在随后的半个月中,副部长心神恍惚,浑身虚汗。他停下了一切公务,后来竟生了不明原因的大病,住进了医院。他的情人找遍半个城市才找到了他。

“你不要再找我了。”副部长对她说。女人发现这人已有好几天没染发了,白发黑发混在一起,实在地显出苍老。

副部长不搭理女人,心思只是恐惧地在两个念头间打着来回:那天马路上遇上的那人,是一个鬼魂,还是一个仍在战斗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