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陛下”

笛牧城

义正武治四年四月

宽广的犁汝河在笛牧城入海,这里河道有近一里宽。河口北侧,在笛牧城对岸坐落着笛牧细城。它是笛牧城的妹妹,更为富饶发达。从笛牧城启航的船只载满柯楚国腹地农田出产的作物,笛牧细城码头也挤满船只,运送的则是千锻钢、漆器和陶瓷制品,出自原阿慕国热翡卡地区的能工巧匠之手。

大一统之后,蟠城便是帝国的耀眼核心,诸岛各地的赋税、商品和旅者若要沿犁汝河而上,前往蟠城,都要先经过笛牧城和笛牧细城。犁汝河两边,不计其数的水车转个不停,为在这条水路沿岸经营的磨坊和工坊提供动力。越多金钱流经犁汝河口,就意味着越多的一切,好的也有,坏的也有。前来双子城的旅行者说,想找美味佳肴和正直商人,就去笛牧城;若要寻觅绝色佳人和通宵狂欢,那便要去笛牧细城。

这些天来,笛牧城和笛牧细城彼此敌视,有如隔涧相望的两匹怒狼。湖诺王在笛牧城建立宫廷,一万起义军正伺机渡河前往蟠城。笛牧细城中,塔诺·纳门则率领一万皇家部队,静待良机击垮起义者。皇家水军的大型船舰巡游在犁汝河上,有如一面可移动的木墙,将两岸分隔开来。时不时地,便会有一艘船朝笛牧城发射一桶火油,岸上人群一面四散一面咒骂,船上的弩手放声大笑。

笛牧细城中的皇家军队似乎满足于无所事事,只是偶尔对笛牧城防稍加骚扰。湖诺·其马决定对此置之不理。毕竟,他现在是湖诺王了,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比如他的新宫殿。

湖诺·其马或许并不通晓国君之道,但他笃信,伟大的国君必定拥有壮丽的宫殿。诸侯国若要获得恰如其分的尊重,就必须拥有一座宫殿,这宫殿定要和其他诸侯国的宫殿一般壮观,不,要更加壮观。

于是,西柯楚国的士兵并未操练,而是终日搬木材、砌砖瓦、掘地基、凿石头。

再快些!再高些!再大些!湖诺王如是责骂大臣和匠师。为何宫殿建造进度如此缓慢?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大臣向担任工头的大小军官们勒令道。你们必须让他们加倍努力。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工头朝着如今被迫做劳役的士兵大喊。他们可以随意使用鞭笞杖打等各种方式来传达命令。

有些士兵开始琢磨,倘若他们所做的事和在皇陵或大隧道时为二世皇帝所做的事别无二致,自己又如何算是“起义军”。

士兵的不满传到湖诺王耳中。

国君对这些人的不知好歹勃然大怒,他们竟看不出,被迫为二世皇帝这样的暴君劳作和为解放者和新国家的荣耀热忱贡献有何区别。这些窃窃私语的人定是帝国的探子,在这里煽动不满与异见,传播谎言与思想。必须根除他们。

国君指派可信的军官,由卫队队长带领,组成特别秘密小队。他们可以在夜间穿行于营地,监听何人胆敢说湖诺王和西柯楚国的坏话。除了身着制服,他们还以黑帕蒙头,在脑后系牢。若是谁被黑帽人指控叛国,便再无音讯了。

黑帽人发现的叛徒越多,湖诺王就越坐立不安。帝国的间谍似乎无处不在。若是大臣忘记沿袭礼节称他为“陛下”,便会被他死死盯住,吓得浑身发抖。他令手下彼此监视。如何才能确定,黑帽人没有也被帝国探子买通呢?

办法显而易见。他将几个特别信任的人召来,授权他们监视黑帽人。这些人以白帕蒙头,以此表明其受信程度更高。他们指控叛国的第一人便是从前的卫队队长,如今的黑帽人队长。这一结果令湖诺王十分失望,但他认为这也十分合理。鱼腐先腐头,人腐先腐首。卫队队长当然会背叛他。

于是,黑帽人监视百姓,白帽人监视黑帽人。那谁来监视白帽人呢?湖诺王对此深感烦恼。他左思右想,便有了灰帽人。

每个法子都又带来一个新问题。湖诺王陷入绝望。

夜间,人们开始从笛牧城的营地逃跑。一开始只有零星数人,渐渐便由涓涓细流汇成江河。

“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跑了,拉索?”达飞罗对弟弟低声说道。他很小心,避免任何其他人听到。谁也说不好到底谁是黑帽人扮的。“趁咱们还没被扣上叛徒的帽子。”

但拉索却摇摇头。他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时,将刀刺进乍国士兵体内一刹那间的兴奋。正是湖诺王向他证明了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做人,夺回帝国漫不经心便碾作齑粉的生活,就像为皇陵地基将石头敲成细砂一般。湖诺王许诺说,拉索这样的人能够推翻帝国,为爹娘报仇。

拉索是不会忘记的。

笛牧城的营地还能容纳一万人,但夜晚已有超过半数的床铺空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