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摄政王(第2/3页)

库泊渐渐跻身际岸知最优秀的学生。际岸知在觐见君王时常常提起,在他毕生教导过的诸位门生中,只有谭非于迹和库泊不仅透彻理解他所教导的一切,而且并未止步于此,而是踏入了新思想的未知领域。

库泊离开际岸知的私塾后,回到家乡柯楚国,意欲谋求一个宫廷顾问的差事。尽管柯楚国君对库泊以礼相待,他却一直未能获得正式官职,只得靠教书讲道维持生计。

除了讲道和文章,库泊的书法也在文人中极受追捧。他撰写评述文章虽然精心细致,但蜡刻象形文字时却有孩童的敏感和剑客的放浪,以毛笔泼洒出的金达里字母跃然纸上,有如雁群南飞时映在夜半池塘上的倒影。很多人模仿他的风格,但少有人能望其项背,遑论与之媲美。

但他们对库泊的赞美中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有人难以掩饰惊讶之情:出身如此低微之人竟能写出具有如此新意的精湛书法。对他的认可背后总隐藏着一丝不屑,仿佛库泊的努力永远无法与谭非于迹的天赋比肩。

库泊始终没能和谭非于迹一样出名。谭非于迹二十岁便做上了哈安国的宰相。他的治国文章广泛流传,备受赞誉,库泊的任何作品都难与之相比。就连对六国学者评价不高的乍国国君雷扬王,即后来的玛碧德雷皇帝,也称谭非于迹的文章让自己备受启发。

但库泊认为谭非于迹的文章平淡无奇,华而不实,毫无逻辑!“有德之君”“天下大同”“中庸之道”……这一套都让他觉得恶心。不过是空中楼阁,修辞浮华,承转优美,却毫不注重根基。

谭非于迹认为一国之君应当无为而治,民众可凭勤劳努力自行改善生活。库泊认为这种观点未免太过天真。若论连年纷争不断的六国百姓从生活中当真学到什么教训,那便是平民只有被呼来唤去的份,比牲畜的境遇好不了多少,一切皆由胸怀大志的谋士辅佐强硬君主来决定。强国需要的是严明有效的律法。

库泊也知道,所有君主和大臣在内心深处都同意他的观点,而非谭非于迹的看法。库泊的思想才是他们真正需要听取的。但他们依然将所有赞誉荣耀都给了谭非于迹。库泊给位于萨鲁乍的柯楚宫廷写了许多书信表示愿意效力,但都石沉大海。

库泊萎靡不振,充满妒忌。

他去找际岸知。“先生,我远比谭非于迹努力,为何却没有获得同等尊敬?”

“谭非于迹写的是天下应有的样子,而非它当下的样子。”际岸知答道。

库泊向老师深鞠一躬。“您认为我写得更好些吗?”

际岸知看看他,叹了口气。“谭非于迹的文章不在意取悦他人,因此诸人才认为他更有新意。”

老师话中绵里藏针,刺痛了库泊。

一日,库泊上厕所时发现厕所里的耗子又瘦又弱。他想起先前在谷仓中看到的耗子都是又肥又壮。

人的境遇并非取决于自身天分,库泊心想,而是如何运用这天分。乍国强而柯楚弱。船欲沉,又为何与之共溺?

于是他离开柯楚国,转投乍国宫廷,地位迅速高升。因为雷扬王认为,既得不到际岸知最优秀的学生谭非于迹,最明智的对策便是退而求其次。

但库泊每次觐见时,都能从乍国国君的话中听出一丝遗憾:若是谭非于迹在此……

想到雷扬王最看重的竟然不是已经拥有的,而是得不到的,库泊心中就燃起一阵怒火。他总被视为第二,总被认为不够优秀,这让他始终备感折磨。库泊便加倍努力,构想种种办法用于壮大乍国力量,削弱其余各诸侯国。他希望国君有一天能承认,他的才能远远超过谭非于迹毕生所能达到的。

哈安国都倾盆城陷落后,谭非于迹被抓。

雷扬王大喜。“终于,”他向群臣夸耀着,而库泊也位列其中,“我终于能说服这样一位伟人加入我的大业。诸岛众人都仰慕他的智慧,乍国有了谭非于迹,更胜过千匹骏马、十位勇将。谭非于迹在学者中有如鲸群中的独角鲸,又或平凡鱼群中的虹飞鱼。”

库泊闭上双眼。他永远也无法逃脱这幻景的阴影,无法摆脱这个只写理想不顾现实的肤浅者。尽管谭非于迹的观点一无是处,雷扬王却仍然渴望他的声名。

当晚,库泊去牢中探望谭非于迹。

守卫清楚国君十分重视这名犯人,对谭非于迹都是毕恭毕敬。他住在典狱长的房间,卫兵与他讲话也都很客气。只要他不逃跑,随心所欲做什么都可以。

“好久不见。”库泊见到旧相识,说道。谭非于迹深黑色的脸庞十分光滑,毫无皱纹,库泊猜想他一定生活优渥,各国国君和贵族都对他以礼相待,他从不用为生计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