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页)

伊兰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早餐前我受不了电视。”

“拨到888号,”里克一边等电视预热,一边说,“想看电视的渴望,不管电视上放什么。”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拨。”伊兰说。

“那就拨3号。”他说。

“拨那个号刺激我的大脑皮层,让我想要拨号?我不干。我不想拨号的时候,尤其不想拨那个号,因为那会让我想拨号。我现在最不想干的事情就是拨号。我只想坐在床上,看着地板发呆。”随着心灵凝聚,身体冻结,她的话音渐渐尖锐空虚起来。无法克服的惰性就像一层无所不在的沉重薄膜,把她牢牢罩住。

他把电视音量调大,老友巴斯特的声音轰然响彻整个房间。“嚯嚯,各位,现在简要播报一下今天的天气。曼古斯卫星报告说,放射尘临近午时会格外严重,然后会慢慢消退。所以想出门的各位——”

伊兰出现在他身边,身后的睡袍下摆皱成一团。她关掉了电视。“好吧,我投降。我去拨那个号。不管你想要我感受什么。我现在感觉太糟,甚至可以承受无所顾忌的性狂欢。见鬼,那又有什么区别?”

“我来吧,为我俩一起拨号。”里克牵着她回到卧室。在她的终端前,他拨了594号:永远对丈夫的无上智慧心悦诚服。在他自己的终端上,他拨了进取创新的工作态度,虽说他其实不太需要。就算没有彭菲尔德人工脑的刺激,他的工作习惯也已经根深蒂固了。

匆匆用过早餐之后——跟妻子吵架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他穿上出门所需的全副武装,包括埃贾克斯型号的骑士型铅护裆,来到屋顶人工草坪。他的电子羊正在“吃草”。那只精密到可以乱真的假绵羊,正咯吱咯吱地嚼着草,懒洋洋的心满意足样儿,骗过了楼里所有邻居。

当然,那些邻居的宠物无疑也有些是电子赝品。他从不去打探这些东西,就像他的邻居们也从不打探他的绵羊是怎么来的,因为那是最不礼貌的一种行为。问人“你的绵羊是真的吗”,要比问人的牙齿、头发或内脏是不是真的更失礼。

早晨的空气,充斥着遮天蔽日的放射性微尘,盘旋在他周围,刺激着他的鼻子。他似乎不自觉地嗅到一丝死亡的气息。不对,这样形容可能夸张了点,他一边想,一边走向那方特定的草皮。那块草皮跟楼下那套大得过分的公寓一样,都在他的名下。那些微尘是末世大战的遗产,近年来放射性有所减轻。凡是挺不住的人,很多年前就已经挂掉了。如今,对于强壮的幸存者们,这些微弱的尘埃顶多只能干扰一下神志,打乱一点基因而已。就算他穿着铅护裆,那些微尘无疑还是会见缝就钻,只要他不移民离开,就会每天灌他一裆肮脏龌龊的东西。至今为止,每月一次的身体检查还算正常,他还在法律容忍范围内,可以生殖。但以后任何一个月,旧金山警察局的医生仍然可能随时宣判他为不正常。每时每刻都有正常人被那些无所不在的尘埃污染成特障人。现在,海报、电视,还有政府的垃圾信里最常冒出来的口号就是:“要么移民,要么退化!随你选!”真是大实话,里克一边想,一边打开了小窝棚的门,走向他的电子羊。但我不能移民,他自言自语,因为我的工作在这儿。

隔壁窝棚的主人,他楼下的邻居,比尔·巴伯,跟他打了声招呼。他跟里克一样,一身职业装束,也是在上班前顺路来看看宠物。

“我的马——”巴伯兴高采烈地指着那匹高大的佩尔什马说,“怀孕了。”那匹马站在那儿,茫然地望着空中。“你说点啥吧。”

“我说,你就快有两匹马了。”里克说。他这时已经来到了他的绵羊身边。那只绵羊正卧在地上反刍,警觉地打量着他,看他带没带燕麦卷。这只假绵羊有个燕麦激励线路,一看到燕麦,就会爬起来跃到他面前,跟真绵羊似的。“她受了谁的孕?”他问巴伯,“北风吗?”

“我买了全加州质量最好的雄马精液。”巴伯告诉他,“我在州畜牧管委会有内部关系。你忘了上星期他们的检查员来这里检查朱迪了吗?他们巴不得她下只小驹。她可是独一无二的品种。”巴伯亲昵地捋着马的鬃毛,马也把头偎向他。

“想没想过把马卖掉?”里克问。他多么希望能有一匹马,或者什么动物都行。拥有和维护一只赝品只会让人越来越沮丧。但从社交礼仪角度来看,如果没有真品,也只能用赝品充数了。他没得选择,只能将就。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他老婆也在乎。伊兰对这个非常非常在乎。

巴伯答道:“把马卖掉,那很不道德。”

“那就卖掉马驹吧。拥有两只宠物,比一只都没有更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