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十七(第5/7页)

有东西从他的鼻尖滑落,掉在他的外套上。我的天哪,他深感恐惧。我又哭了。他伸手擦掉眼中的泪水,滑腻腻的。为谁呢?他问自己。艾丽斯?塔夫纳?哈特?还是他们所有人?

不,他心想,这是反射行为,是疲倦和担忧导致的。不表明任何事。男人为什么会哭?他陷入思考。这不是女人那种哭,一点也不是。与感情无关。男人哭,是因为他失去了某样东西,某样活生生的东西。一个男人会为生病的动物痛哭,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孩子的夭折,男人也会为此而哭。但他不会为悲哀的事哭。

他想,男人不会为未来哭,也不会为过去哭,他只会为当下哭。那到底什么是当下?此刻,在警察学院的大楼中,他们正在给杰森·塔夫纳立案,他会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警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他会说明事情始末,以示自己清白。杰森·塔夫纳,当我在这里飞行时,他就在做这些事。

他把方向盘一打,让奎波做了一个上升反转的动作,将其送入长轨道。他让飞船往回开,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减速。他只是调了个头,重新开往学院方向。

然而,他还在哭泣。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眼泪愈发密集,流得更快,泪水积得更深。他想,我走错路了,赫伯是对的,我必须离开那儿。我在那里只能目睹一些我已经无法控制的事情。我像一幅壁画,只在二维平面展开。我和杰森·塔夫纳只是一个老孩子的涂鸦中的两个小人。最终消散在灰烬中。

他一脚踩上油门,猛打方向盘,引擎传来噼啪声,漏冲,熄火。自动阻气门还关着,他心说,我应该让发动机再转一会,它还冷着呢。他再一次调头。

头疼欲裂,疲惫不堪,他把回家的路线卡放进奎波控制台,将飞船设定为自动航行模式。我应当休息,他对自己说。他伸手将头顶的睡眠电路打开,机械发出嗡嗡声,他闭上了眼。

在人工诱导下,总是可以立即睡着。他有一种螺旋式下降的感觉,非常舒服。接下来,几乎是在转瞬间,他开始做梦——睡眠电路无法控制这个。此时他显然并不想做梦,但他无法让梦停止。

是夏天,在乡间,棕色的风景,干燥的空气,童年的故乡。他骑着马,在他左侧,一小队骑兵正在缓缓靠近。骑士们身披华丽长袍,色彩斑斓,各不相同,尖顶头盔在阳光下闪烁。庄严的骑士们缓慢地经过他身边时,他看清了其中一人的面容。这是一副古典雕塑般的面孔,老得可怕,瀑布般的白胡子随战马起伏。他的鼻子多么健壮。他那么疲倦,那么严峻,与庸庸凡人相差那么远。很显然,他是一位国王。

费利克斯·巴克曼看着他们经过,没说一句话,对方也是如此。他们一起向巴克曼的家行进。这座无窗的屋子里有一个把自己反锁的男人,孤独的男人,杰森·塔夫纳,他与寂静和黑暗相伴。从今以后,他将不朽。他坐着,一动不动。费利克斯·巴克曼继续在空旷的乡野中前行。不久,他听见身后传来极其可怕的尖叫声。他们杀了塔夫纳。塔夫纳眼看他们闯进屋子,感觉到他们的阴影环绕着自己。当他意识到他们将要做什么时,他尖叫了。

费利克斯·巴克曼的内心深处感到绝对的孤寂和悲痛。但在梦中,他并没有回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现在,他做什么都晚了。没人能阻止身穿五彩长袍的骑士,你甚至不能对他们说半个不字。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塔夫纳死了。

他的大脑感到膨胀和错乱,试图通过超微脑电极向睡眠电路发送继电信号。电压断路器随之打开,发出一阵持续刺耳的响铃声,将巴克曼从睡梦中惊醒。

天哪,他打着哆嗦。现在多冷啊!他是多么空虚和冷寂啊!

梦中的深沉悲痛仍在他胸口徘徊,让他心神不宁。他对自己说,我得降落到地面上,随便见个人,说说话。我无法忍受这种孤独。只要一秒钟,倘若我能——

他关掉自动导航系统,将奎波转向地面。有一处闪着荧光灯的小块空地,是座通宵营业的加油站。

很快,飞船颠簸着停靠在加油站的油泵前。旁边还有一辆奎波,车上空无一人,应该是没人要的废车。

耀眼的荧光背景里现出一位中年黑人男子,他身披大衣,优雅地系着色彩鲜艳的领带,面容极具贵族气质,轮廓很深。他抱着手臂,在加油站满是油污的水泥台前走来走去,显得心不在焉。很显然,他在等女机器人服务生帮他加满油。黑人男子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逆来顺受。他只是在那里存在着,遥远而孤立地存在着。他的身体蕴涵着耀眼的光辉。他站得很高,没有看任何东西,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