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家的夏天(第4/5页)

听了这话,我立刻回头:“怎么,刚才还有吗?”

“嗯,上午刚来一个大叔。”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情况不太对。

“那你知道是什么技术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是一种药还是什么?”

“哎,我就是在这儿打工的学生,不管审技术。你自己进去问吧。”说着,女孩又把头低下,写写画画。

我探过头一看,是一本英语词汇,就套近乎地说:“你也在背单词呀?我也是。”

“哦?你是大学生?”她抬起头,好奇地打量我,“那就有专利了?不简单呀。”

“嗯……不是,”我有点脸红,“我给导师打听的。你还记不记得上午那位大叔长什么样?我怕是我的导师来过了。”

“嗯……个子不高,有点胖,有一点秃顶,好像穿黄色上衣。其他我也想不起来了。”

果然。怪不得我出门的时候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了。

当时隔壁的大叔带来了花,我主动替他搬,而他直接用手推向门轴那一侧。第一次来的人决不会这样。原来如此。前一天晚上肯定不单纯是事故,一定是他偷听我们说话才不小心砸到了花。

也亏得他还好意思上门,我想,我一定得赶快告诉奶奶。大概他以为我们不会报专利,也就不会发现了吧。幸亏我来了。

“这就走了呀?”我转身向门口走去,女孩在背后叫住我,“给你个小册子吧。专利局的介绍、申请流程、联系方式都在上面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接过来放进口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当我仓皇奔回家,祖母还是在她的实验室,安静地看着显微镜,宛如纷乱湍急的河流中一座沉静的岛。

“奶奶……”我忍住自己的气喘,“他偷了您的培养皿……”

“回来了?去哪儿了跑了一身土?”祖母抬起头来,微笑着拍拍我的外衣。

“我去……”我突然顿住,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去了专利局,换了口气,“奶奶,隔壁那个胖子偷了您的培养皿,还申报了专利。”

出乎我的意料,祖母只是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的研究仍可以继续。而且我之前不是也说过,前两天的实验很粗糙,根本没法直接应用的。”

我看着祖母,有点哑然。人真的可以如此淡然吗?祖母仿佛完全不考虑知识产权经济效益一类的事情。我偷偷掏出口袋里的小册子,攥在手里,捏紧又松开。

“先别管那件事了。先来看这个。”祖母指了指面前的显微镜。

我随意地向里面瞅了瞅,心不在焉地问:“这是什么?”

“人工合成的光合细菌。”

我心里一动,这听起来很有趣。“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把叶绿体基因反转录到细菌里。很多蛋白质已经表达出来了,不过肯定还有问题。如果能克服,也许可以用来作替代能源。”

我听着祖母平和而欢愉的声音,忽然有一种奇怪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眼前罩了一层雾,而那声音来自远方。我低下头,小册子在手里摩挲。我需要做一个决定。

祖母的话还在继续:“……你知道,我在地上铺了很多培养基,我打算继续改造材料,用房子培养细菌。如果成功了,吃剩的甜粥什么的都可以有用了。至于发电问题,还是你提醒了我。细胞膜流动性很强,叶绿素反应中心生成的高能电子很难捕捉,不过,添加大量胆固醇小分子以后,膜就基本上可以固定了,理论上讲可以用微电极定位……”

祖母的话我并不真能听进去,只零星地抓到只言片语。我的脑袋更乱了,只好讪讪地说:“您倒是把我做错的事又都提醒了一遍呀。”

祖母摇摇头:“战战,我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她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每个时刻都会发生无数偶然的事情,你能在任何一家餐馆吃饭,也可能上任何一辆公共汽车,看到任何一个广告。所有的事件在发生时都没有对错之分。它们产生价值的时刻是未来。……”

祖母的声音听起来飘飘悠悠,我来不及反应。偶然,时刻,事件的价值,未来,各种词汇在我脑袋里盘旋。我想起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我想余准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吧,一个决定在心里游移酝酿,而耳边传来缥缈的关于神秘的话语……

“……是什么在做选择?是延续性。一个蛋白质如果能留下来,那么它就留下来了,它在历史中将会有一个位置……所以想让某一步正确,唯一的方法就是从这一步开始再踏一步……”

我想到我自己,想到邻居的胖子,想到妈妈和静静,想到我之前混乱的四年,想到我的忧郁与挣扎,想到专利局明亮的大厅。我知道我需要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