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星球(第4/6页)

直觉良好的人能够立刻推想出其中的原因,推想出旅行对于鲁那其人的意义,只不过,更深的原因就是一般人很难发现的了,他们想象不出,为什么这些聪明的人把一生精力都花在旅行和旅行的准备上,而不是从事一些更有成果的创造。而只有对鲁那其人的成长有着充分了解的人,才能多少理解这种无需理由的生命驱动。

鲁那其有一块巨大的盆地,那里氧气的聚集超过其他地方,土壤肥沃而湿润,小瀑布注入一潭清澈的湖水,鲜花四季盛开,球状果树围绕着柔软的草坪,七彩真菌随处绽放。每个鲁那其人都在那个盆地里出生并度过无忧的童年,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降临到这个世间,从他们睁开眼的那一刻,这个盆地就是生活的全部。

总有一些时候,总有一些人,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或者想找到神的居所。于是,他们长高了,长得能够攀上盆地较缓的那片山坡的那些大石头;于是,他们走进密密层层的迷宫般的树林,顺着山坡一直向盆地之外爬去。他们说不清自己长大的年龄,因为每个人开始增高的时刻都会不同,没有人知道事情到底在什么时候发生。

走出盆地之后,他们会一直走一直走,但却什么都找不到。他们会遇到很多之前出来的人,然后发现那些人仍然在找,旅途仍然是旅途,秘密也仍然是秘密。因此,鲁那其人的生命就是一场迁徙,他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不驻足,他们造船造车造飞机,想要尽量加快自己的步伐,走遍这个星球,走到天的尽头。

有时候,很偶然间,他们中的一些人会顺着荒僻的小径来到一片山野,那里盛开着一种神奇的银色花朵,散发出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气味,这气味令每一个鲁那其人晕眩,令他们之间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的情意,令他们第一次发觉彼此的吸引力,令他们爱抚、结合,相互奉献。然后,他们在水边产下小宝宝,孩子被溪水带入瀑布下的盆地,而他们自己则双双逝去,融入泥土。

就这样,一个如此简单的循环成为了鲁那其人旅行和生活的全部意义。

“关于成长,我还可以讲几个简短的小故事。”

延延尼

延延尼人的年龄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就像树的年轮一样不断增长,永不停歇,长高长大长出岁月的标志,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更高大一分。大人是孩子身高的几倍,而年轻人和老人之间可能会相差好几尺的长度,最老的人总是高出周围人一个头,孤独地兀立着。

因此,在延延尼人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什么忘年之交,和与自己年龄相差甚远的人交谈是一件辛苦的事情,说话久了,抬头低头的人都免不了肩颈酸痛。而且事实上,不同年龄的延延尼人也通常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房子的高度不同,买东西的货架不同,一个只能见到另一个的腰带,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

延延尼人并不能无限地增长下去,有时他们早上醒来,会发现自己的身高没有变化,如果连续几天如此,他们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们并不太伤心,因为长高其实很辛苦,很多人是自己觉得倦了,便随意找个借口停了下来。死亡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具体有多长谁也说不清,他们从来没有计算过,而是简单地把最终年龄定在不再长高的那一天。在他们看来,时间是状态改变的量度,成长停止了,时间也就停止了。

延延尼最高的一间屋子是一个世纪以前盖的,当时曾经有一个异常长寿的老人,一年年过去,头顶能够碰到当时最宏伟建筑的屋顶。于是人们特意为他建了一座单人的宝塔,宝塔的底面积相当于一座小公园。在他死后,再没有人能够活到那样的岁数,于是这座宝塔便被辟为了两层,改建成了一座国家博物馆。据说那位老人曾在宝塔的每一个窗口边留下一本日记,记述了在对应身高下的生活起居,后来的人们曾经爬上梯子取下来阅读,但辗转的次数多了,就不知散落到了何方。于是,现在的人们只好流连在空空荡荡的窗口旁边,凭空猜测,一个抬脚可以跨过一条河的老人每天该怎样洗漱饮食。

提苏阿提和洛奇卡乌乌

提苏阿提和洛奇卡乌乌是另一对反义词,这两颗相距十万光年的小星星就像是偶极子的两端,相互否定又相互映照。

提苏阿提人比很多星球的居民形体要小,皮肤异常柔软,形体改变迅速。这颗拉马克主义的星球将基因表达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超越限制,将物种变化压缩进个体短短的一生。

提苏阿提人能够根据自己的意愿发生变异,练习攀爬山崖的人手臂会越来越长,长得超过全身的高度,而操作机器的人能分化出五六条胳膊,一个人就能同时控制几个关键阀门的开合。街上每个人的长相都非常不同,随处可见占据半张脸的大嘴,面条一样随风摇摆的腰身,还有全身上下覆盖着铠甲般角质层的胖球。这种变化终身伴随,没有人能从另一个人的长相上判断出他的父母,就连他的父母本人,只要隔离足够长的时间,便再也难把自己的孩子从人群中辨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