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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利纳斯第一万次拱起身体,拱起脖子,在这不可能缓解痛苦的地方,搜寻着痛苦的缓解,但是这次,他看见了头顶五米高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挂在一个没啥两样的棘刺上,在那虚幻的痛楚中扭动着。

“比利!”马丁·塞利纳斯喘息着,这是他首个真实的想法。

从前的君王和恩主越过无边无尽的深渊凝视着,已经被痛苦蒙蔽了双眼,同蒙蔽了塞利纳斯的双眼一样,但是他还是微微侧过身,似乎在这名字被遗忘的地方,回应对他名字的召唤。

“比利!”塞利纳斯再次喊道,然后由于痛苦,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也一片模糊。他集中在痛苦的结构上,跟随着它的模式,仿佛他在追踪这棵树的树干、树枝、嫩枝和棘刺。“陛下大人!”

塞利纳斯听见另一个声音盖过了那喊叫声,然后惊奇地发现喊叫声和那声音都出自自己之口:

……汝乃幻梦之物;

汝之狂热——细想地球;

若有望,福佑待汝何?

何者避风港?万物皆有居;

众人皆有喜悦痛苦之每一天,

不论他的辛劳是高尚是低下——

痛苦唯一,喜悦唯一,截然不同:

唯有梦想者怨恨自己的一生,

虽罪有应得,但带着更多的忧愁!

他知道这首诗,不是他的,而是约翰·济慈的,他感觉到,这些词语越发地构建起他周身的痛苦混沌。塞利纳斯知道,这痛苦与生俱来——是宇宙给予诗人的礼物。它是他所感受到的痛苦的物理反应,将其赋予诗文、散文、所有那无用的生命时光。它比痛苦更痛苦;它是忧愁,因为宇宙给万物痛苦。

唯有梦想者怨恨自己的一生,

虽罪有应得,但带着更多的忧愁!

塞利纳斯叫着,但是没有尖声喊叫。树上那痛苦咆哮仅仅缓和了一秒钟工夫,它们更多是精神上的,而非肉体上的。在全心全意的海洋中,有一座分散注意的小岛。

“马丁!”

塞利纳斯拱起身,仰起头,试图在那痛苦的阴霾中聚焦。哀王比利正看着他。看着。

哀王比利嘶哑地叫出了两个音节,经过无穷无尽的时间之后,塞利纳斯终于听出来,那是“再来”。

塞利纳斯痛苦地尖叫,在盲目的肉体反应的抽搐下扭动着身子,他停下来时,精疲力竭地左右摇摆,痛苦没有减弱,但是由于疲惫毒素的作用,已经被脑子的发动机驱赶走了,他让内心的声音呼喊出来,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来买烈酒!那位最大的大王!

来买烈酒!那位最苦的苦王!

来买烈酒!那位最渴的渴王!

来买烈酒!那位最哀的哀王!

烈酒!叩叩首

我的脑门低如斗,

你的臂膀遮我头!

烈酒!瞅一瞅

所有感情来折磨

你的苍白身上肉!

寂静的小圆圈扩大,包进了边上的几个分支、一把棘刺,那上面挂着一簇簇极端痛苦的人类。

塞利纳斯抬头凝望着哀王比利,被他出卖的君王睁开了他的眼睛。两个多世纪以来,恩主和诗人第一次互相对望。塞利纳斯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正是这句话把他带到了这里,挂在了这里。“我的王,对不起。”

比利还没作出反应,尖叫的合唱队还没淹没任何反应,空气骤然改变,那冻住的时间感突然搅动起来,荆棘树突然开始摇曳,似乎整棵树突然朝下坠落了一米。随着枝丫颤动,刺穿他身体的棘刺撕扯着塞利纳斯的内脏,一遍遍撕扯着他的肉身,他和其余人一起尖叫。

塞利纳斯睁开双眼,他看见,那天空是真实的,那沙漠是真实的,光阴冢正在闪光,风在呼啸,时间又开始流淌。这种折磨没有半点缓减的迹象,但是头脑又开始清醒了。

马丁·塞利纳斯热泪盈眶,他大笑着。“瞧,老妈!”他叫着,哈哈大笑,钢铁长矛仍然屹立在粉碎的胸膛上,探出了一米,“我能从这里看到整个城市!”

“赛文先生?你还好吧?”

我的头枕在手上和膝盖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声音的方向转去,要睁开双眼真是痛苦,但是没有痛苦比得上我刚刚经历到的东西。

“阁下,你还好吧?”

花园里没人在我边上。声音来自一只微型遥控装置,那东西在我面前半米处嗡嗡作响,大概是政府大楼某处的安全人员。

“嗯,”我勉强开口,站起身,擦掉膝上的砂砾,“没事。我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阁下,医疗人员两分钟内就能赶到。你的生物监控没有显示出什么器质上的问题,但是我们能……”

“不,不,”我说,“我没事。随它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遥控装置翩然飞动,就像一只受惊的蜂鸟。“好的,阁下。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花园和地面监控会给你回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