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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石在悬崖边缘的一条矮凳上坐下,抓起一条草茎,她可以拿它撕条或者咀嚼。这样一颗星球,上万人的家园,脆弱的生态中达成的微妙平衡,在十个标准年中变成了首批成为霸主居民的四亿人的休养胜地,这期间发生了什么结果?

答案:星球死亡了。或者说,它的魂灵死亡了,尽管在一番改造之后,生态网依然还能运行。行星生态学家和环境改造专家保持着外表躯壳的活力,保持海洋免于从那些难以避免的垃圾、污水、油泄漏中窒息,努力将噪声污染以及进步带来的上千种其他问题减至最低,至少是粉饰太平地把这些遮掩下去。尽管如此,那不到一个世纪前,孩提时代的领事,爬上这座山丘参加祖母葬礼时从这里望见的茂伊约,却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一队霍鹰飞毯从头上掠过,乘坐其上的观光者欢声笑语、高声呼喊。远在他们之上,一辆巨大的观光电磁车遮蔽了好一阵阳光。悦石在突然降临的阴影中,丢下了手中的草茎,小臂放在了双膝上。她想起了领事的背叛。她曾经寄希望于领事的背叛,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这个茂伊约上土生土长的希莉的后裔身上,让他在不可避免的海伯利安之战中加入驱逐者一方。那不是她个人的计划;在几十年的计划中,利·亨特为她出了很大力气,这个谨慎敏感的人选出精确的人,派去与驱逐者交涉,给予他适当的地位,让他有可能激活驱逐者的装置,瓦解海伯利安上的时间潮汐,从而背叛双方。

一切照计划行事。领事——一个将自己乃至妻儿四十年的生命都致力于服务霸主的人,终于开始了复仇行动,像一颗休眠五十年的炸弹,最终爆发了。

悦石对于背叛毫无好感。领事出卖了他的灵魂,必将付出高昂的代价——遗臭万年,永远自责——但他的叛国行径和悦石的背叛(她已经准备好为之接受惩罚)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作为霸主首席执行官,她是一千五百亿个灵魂象征性的领袖。而为了拯救人类,她打算背叛他们所有人。

她站起身,感觉着一把老骨头里的风湿痛,慢慢走向终端。她在发着温柔嗡嗡声的入口顿了顿,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茂伊约。微风从海面上吹来,但吹来的却是油料泄漏和炼油厂废气的恶臭,悦石转过脸。

卢瑟斯的重力像钢铁枷锁一样架在她肩头的披风之上。现在正是中央广场的上班高峰,数千通勤族、商店主,还有观光客在每一条人行道平面摩肩接踵,各种各样的人挤满了长达一公里的自动扶梯,空气如同经过多次呼吸一样,十分闷堵,混合着这闭合系统里石油和臭氧的味道。悦石没有理会那些价格昂贵的商业层面,她走上一条人行道路,十公里外就是伯劳教会的主教堂。

宽阔的楼梯底部之上,设有警戒阻断场和密蔽场,闪耀着紫罗兰和碧绿的光芒。教堂四周打满了盖板,漆黑一片;那些面朝中央广场又细又长的彩绘玻璃窗,有许多已经被砸得粉碎。悦石想起了几个月前关于暴动的报道,说主教和侍僧已经提前逃走了。

她走近阻断场,视线穿过那些不断变换的紫罗兰色薄雾,望向楼梯,布劳恩·拉米亚曾将她垂死的客户及爱人,那位济慈赛伯人副本,带往这里,求助于那些等待的伯劳教会神父。悦石曾与布劳恩的父亲甚为交好;在早年的议会生涯中,他们就已志同道合。拜伦·拉米亚议员是名才华横溢的男子——很久以前,早在布劳恩的母亲离开自由岛那个偏僻闭塞的省城,出现在社交场合之前,悦石曾一度考虑过把他当作结婚人选——而随着他的过世,悦石的一部分青春也被埋葬了。拜伦·拉米亚曾深深执迷于技术内核,五个世纪以来,人工智能奴役着人类,范围广达一千光年,他呕心沥血,正是为了要将人类从桎梏之下解放。是布劳恩·拉米亚的父亲令悦石意识到了危险,引导她致力于此,而这一切将会以人类历史上最为凶险的背叛告终。

也是拜伦·拉米亚议员的“自杀”促使她练就了多年来的审慎。悦石不知道是不是内核的特务编排谋划了议员的死亡,也有可能是霸主其他阶级成员出于保护自身既得利益的举动,但她确信,拜伦·拉米亚永远不可能自杀,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抛弃无助的妻子和任性的女儿。拉米亚议员在参议院的最后一举是联名提议让海伯利安加入保护体,与眼下相比,此举将使这颗星球提前二十标准年加入环网。他死后,未遭凶杀的联合发起人梅伊娜·悦石撤回了议案。

悦石找到一个下降机井,乘着它朝下降,途经商业层面、住宅层面、制造业与服务业层面、垃圾处理与反应堆层面。她的通信志和下降机井的扬声器都一齐警告她,她正在进入远在蜂巢之下未经授权的危险区域。下降机井程序试图阻止她下落,她超驰了这项操作,并关闭了警告。她继续下降,经过了好些层面,现在四周既没有镶嵌板,也没有了灯光,然后穿过一团混乱如意大利面似的视觉光纤,穿过加热冷却管,穿过赤裸裸的岩石,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