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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陆飞船降落的时候,我醒了。海伯利安,我想着,依然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梦境的碎片中剥离开。

舱门敞开,凉爽稀薄的空气取代了船舱稠浓混浊的气体,年轻的上尉祝我们好运之后,便打头走了出去。我跟在亨特身后出了门,走下一条标准入坞斜坡,穿过护盾墙,踏上停机坪。

夜幕已然降临,我不清楚当地时间是什么时刻,不知道晨昏线此时是刚刚扫过这颗星球还是即将来临,但感觉上已经很晚了,空中似乎也带有浓浓的夜晚的味道。细雨绵柔地下着,轻飘飘的毛毛雨,带着大海微咸的气息和湿润草木新鲜的味道。野外的灯光在遥远的防御带外发出炫目的亮光,二十多座明亮的尖塔朝低云投下光晕。六七名穿着海军陆战队迷彩服的年轻男子飞快地从登陆飞船上把运输物品卸下,我看见随行的那位年轻上尉正轻快地对我们右边三十码外的一名官员喊话。狭小的太空港是大流亡最初时期建立起的殖民空港,看起来像是历史书中描画的东西。原始的弹射升空井和登陆广场朝北方那一大片黑压压的山峦延伸出大约一英里多的距离,火箭平台和服务塔楼照管着我们四周二十艘军用航天飞机和小型战舰,着陆区域边缘密布着配有天线队列的标准组件军用建筑、紫罗兰色的密蔽场,还有一片混乱无序的掠行艇和飞行器。

顺着亨特的视线,我注意到有艘掠行艇正朝我们飞来。艇身流动的光芒照亮了它的底部气垫,其中一个外罩上画着蓝金色的测地线,那是霸主的标志;大雨在前舱护壳外板上划出条条水痕,又被桨片刮开,升腾起一阵猛烈的薄雾之幕。掠行艇降落在地,有机玻璃舱门折叠打开,一个男人从中走出,飞快地迈过停机坪,朝我们走来。

他向亨特伸出手。“亨特先生吗?我是西奥·雷恩。”

亨特和他握了手,又对着我点点头。“真高兴见到你,总督。这位是约瑟夫·赛文。”

我同雷恩握了握手,触到他手的一刹那,一阵似曾相识的震惊从中传来。我从领事的记忆中那幻觉般的迷雾里记起了西奥·雷恩,记起了那个年轻人任职副领事的时日;也记起了一周前的那次短暂的会晤,朝圣者欲乘坐浮置游船“贝纳勒斯”号告别并逆流而上之时,他曾向他们所有人致意。仅仅过了六天,总督似乎变得越发苍老了。但是他前额上那绺不听话的头发却还是一样,戴着的古老眼镜也没有变,那轻快而坚定的握手也依旧如常。

“真高兴您能够在这个时候登陆敝星,”雷恩总督对亨特说,“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向首席执行官汇报。”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亨特说。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雨还在下。“我们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把衣服弄干?”

总督露出一个朝气蓬勃的微笑。“这一带是个疯人院,即便是在凌晨五点二十分的时候,领事馆也在重重包围之中。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他朝着掠行艇打了个手势。

起飞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两艘海军掠行艇与我们并驾齐驱,但尽管如此,我依然感到诧异,一个保护体星球的总督竟会亲自驾驶自己的车辆,而且没有全天候的保镖跟在身旁。然后我记起了领事对其他朝圣者讲述的西奥·雷恩的事迹——关于这个年轻人卓越的办事效率和谦卑的作风——意识到这种低调的行事风格正是外交官一贯的作风。

我们从空港出发,朝着城镇飞行的时候,太阳升起来了。低云被地上的光芒照得透亮,闪着灿烂的光芒,北面的山峰闪着五光十色的光彩,鲜绿、紫罗兰、赤褐,云朵下方直到东边的那片天空都是美得令人心醉的鲜绿和青金,一如梦中所见。海伯利安,我想着,感觉到一阵浓重的紧张和激动攥紧了我的喉咙。

我把头靠在布满雨痕的顶盖上,意识到我的眩晕和混乱,一部分是来自与数据网地面连接的减弱。虽然联系依然存在,但现在主要是依靠微波和超光频道承载,但是我从未有过这么微弱的体验——如果说我以前是在数据网的海洋中畅游,那么我现在则真真正正的是在浅水区了,也许比喻为潮水坑更恰当些,而且在我们离开空港的大气包层和它那简陋的微网时,海水变得愈加浅。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亨特和雷恩总督正在讨论的话题上。

“看那里的窝棚和茅舍。”雷恩说着,略微地倾斜了机身,于是我们能清楚地看见山峦和山谷,它们把空港和首都的郊区隔离开来。

对于这些由纤维塑料面板、帆布片、包装板条箱和流沫碎片组成的可怜玩意儿来说,窝棚和茅舍都是太客气的称呼,它们遍布山峦和深谷。显而易见,如果从前要驱车从城市到空港,这七八英里的路一定是趟心旷神怡的旅程,路上将会穿过草木丛生的山峦,而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是一片片荒地,树木被砍光,以作柴火和建房之用,草坪在脚步的践踏下被踩实,变成寸草不生的泥滩。这座拥有七八万流民的城市,触目所及之处,土地都惨遭劫掠,满目疮痍。从成千上万堆为烹制早餐而生的火中冒出一股股烟雾,飘向云朵,每个地方我都能看到有人在动,孩子们在赤脚奔跑;女人们从溪流中打水回家,那水一定已被严重污染了;男人们要么蹲在广阔的旷野上,要么在临时搭建的厕所门口排成一行。我注意到,大路两旁修有高高的防暴铁丝网栅和紫罗兰色的密蔽场障,每隔半英里就能看见军事检查站。一列列经过伪装的军部陆军车辆和掠行艇正沿着大路和低平飞航线来回穿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