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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忘记还有一个紧急按钮。问题很简单——真到了紧急状况下,一个人不会马上想到按钮这回事。

小舟在深不见底的天空中无穷无尽地坠落。天空广袤无垠,偶被云层打断,那云层从青紫的深渊,到头顶数千米上空连绵的乳白云巅,横贯数万米的垂直距离。我的船桨已经丢了,当时我眼睁睁望着它打着滚,往下自由坠落。在空气动力学和自由沉降速度的作用下,我和小舟现在的坠落速度甚至超过了那块桨,在那惊心动魄的时刻,我早已不知该如何计算自由沉降速度。至于同我一道传送过来的那段河水,此时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椭圆水球,它们翻滚起伏,在我前后随我一起坠落,一个个球体一会儿分裂,一会儿合并,像是在零重力中的样子,但紧接着便被狂风抽得分崩离析,看那样子,就像在不停下落的过程中,我的身边刮起了一阵局部的风暴似的。我有一把钢矛枪,是在德姆·洛亚的卧房里从那名沉睡的士兵身上解下来的,现在,它正卡在我大腿外侧和座舱尼龙罩弯曲的内封口间。我高举双臂,仿佛自己是一只鸟,正要展翅高飞,出于恐惧,我的双手紧握成拳。在一开始的那番尖叫后,我现在牙关紧锁,臼齿磨得嘎嘎作响。坠落一直持续,一刻也没有停歇。

在我的后面或者说上方,我曾瞥到过远距传送拱门,虽然“拱门”已经不再是一个合适的字眼:那庞大的建筑物毫无支撑地飘浮在空中,其实是一个金属环,一个圆环,一个锈迹斑斑的甜甜圈。在那倏忽即逝的片刻中,我透过亮闪闪的圆环看到了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的天空,但那景象马上就消失了,在不断远去的铁环中,出现的只是云朵。在这满天的云朵中,那圆环是唯一一个实物,而我已经落在了它的下面,距它已有一千多米远。有那么一小会儿,出于虚幻、晕眩和惊恐,我曾想,要是自己是一只鸟,就能重新飞回头顶的这个远距传送环,栖息在它低处的宽阔拱面上,等着……

等什么?小舟正在旋转着往下掉,我紧紧抓着它的两侧,它掉过头,船首朝前,如铅垂般坠向底下遥远的紫色深渊中,而我也颠倒了过来,脑袋冲下,跟着小舟,笔直坠落。

就在这时,我记起了紧急按钮。无论如何,都不要碰它,在汉尼拔,伊妮娅帮我把小舟推下水的时候,她曾这么跟我说过,我是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碰。

小舟重新沿着纵轴旋转,几乎把我颠了出来。我的屁股已经脱离了船体尾部的软垫,事实上,我正毫无束缚地飘浮在这个狭促的座舱中,周围是自由落体的水滴,翻滚着的木桨,还有这倒转的小舟。我觉得现在可以称得上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于是便拉开了塑料面板,用拇指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突然间,从座舱前、船首边、还有我的身后,扑地弹出一片片布料。数根绳子和大量布片鼓胀而出,我赶紧避开。小舟慢慢恢复平稳,接着猛力减速,几乎把我抛了出去。我紧紧抓住纤维塑料小舟的两侧,随它疯狂地摇摆。头顶上那团不成形的东西似乎在慢慢变成比降落伞更复杂的东西。此时此刻,就算体内仍旧受着肾上腺素的猛攻,臼齿还在嘎嘎作响,心内惊慌失措,但我还是认出了这块布料:是我和贝提克在西塔列森附近的印第安集市买的那块记忆布。这块压电布料由太阳能提供动力,几乎是透明的,超轻,超牢,可以记忆十几种预置的形状。当时我们本打算多买一些,用它替代建筑师的主画室屋顶的帆布,因为原先那些覆盖物经常变烂下陷,必须常修常换。但赖特先生坚持要留着那些旧帆布。他非常喜欢那种黄油般醇厚的光线。贝提克曾拿了十几米的记忆布,带到他的工作室,当时我没怎么多想。

直到现在。

坠落戛然而止,现在,小舟正悬挂在一个三角形的帆伞下。从船体上部边沿的几个战略位置上立起十几条尼龙-10吊索,由它们拉着帆伞。虽然我和小舟还在往下降,但现在速度已经降下,变得飘忽忽地下降,而不是脑袋往下的俯冲。我抬头看了一下——记忆布是透明的,透过它可以看见上面的景象——但远距传输环早被我甩在了身后,已经被云层挡住看不见了。狂风和气流正裹挟着我远离远距传输器。

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谢谢我的两个朋友——女孩和机器人,他们竟然预知了这件事,在小舟中为我准备好了一切。但是,我头脑中第一个想法却是一句势不可当的骂人话:真他妈该死!太过分了。让我掉进这样一个只有云和大气、没有地面的星球,真他妈太过分了。如果伊妮娅早知道我会被传送到这里,她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