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种(第2/9页)

安德赞同这个从长计议的观点,认为这个富有哲理的见解、以及与其毁灭整个智慧生物种族,还不如让一个小小的人类殖民地毁灭的想法,都很好。然而,他知道,对卢西塔尼亚星人来说,这个论点是站不住脚的。他们自己的生命、还有他们的孩子的生命都危如累卵;他们对另一个种族并不了解,喜欢这个种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期望他们为了这个种族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那是荒唐的。从基因的角度讲,这毫无意义――进化只鼓励那些认真保护自己基因的生灵。即使主教本人亲自宣布:卢西塔尼亚星人为了猪族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上帝的意志,愿意服从的人也是寥若晨星。

安德心里想,我也不敢肯定能否牺牲自己。尽管我没有亲生骨肉,尽管我已经经历过了毁灭另一种智慧生物的岁月――尽管是我亲自触发那场浩劫的,但是我知道要承受多么可怕的道德重负――我不敢肯定能否让自己的骨肉同胞死去,或者死于因庄稼被毁而造成的饥馑,或者死于作为一种疾病卷土重来,在数日之内耗竭人体的德斯科拉达病毒,而后一种死法痛苦得多。

可是……我能够听任猪族遭到灭顶之灾吗?我能够允许另一场种族大屠杀吗?

他拾起一个断裂的马铃薯茎,上面布满圆泡。当然他要带给娜温妮阿。娜温妮阿或者埃拉会检查的,她们将确认其实已经再明显不过肉眼都可以看出的症状。这又一次失败。他将马铃薯茎放进一只消过毒的袋子里。

“代言人。”

是普朗特在叫安德。普朗特是安德的助手,也是他在猪族中间最好的朋友。普朗特是一个叫做“人类”的猪仔的儿子,是安德将“人类”转化到“第三种生命”――即猪族生命周期的树木阶段的成果。安德举起那透明的塑料袋,让普朗特瞧里面的叶子。

“确实死掉了,代言人。”普朗特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说。刚开始与猪族一道工作的时候,这是最令人头疼的事――他们表露情感的方式人类不易凭习惯理解。这是大多数殖民者接受他们的一大障碍。猪族并不机灵可爱;他们只是奇特罢了。

“我们还要试。”安德说,

“我想我们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你的妻子叫你去。”普朗特说。 “妻子”这个词即使翻译成斯塔克语这样的人类语言,对猪族来说也是充满张力、很难自然说出来的――普朗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然而,妻子这个概念对猪族来说,过于重要了,乃至于他们与娜温妮阿交谈时,可以做到直呼其名,而与娜温妮阿的丈夫交谈时,却只能提到她的称号。

“本来我就要去看她。”安德说, “请你把这些马铃薯测量一下,然后记录下来,好吗?”

普朗特“唰”的一下跳得笔直――安德心里觉得就像一颗爆米花。虽然普朗特的脸在人类的眼里一直毫无表情,但他的垂直跳跃却显示出他的喜悦。普朗特特别喜欢用电子设各工作,一来是因为机器令他着迷,二来是因为这大大提高了他在其他雄猪仔中间的地位。于是,普朗特立刻从他随时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摄影机和计算机来。

“做完后,请你准备这片隔离区域的高温消毒。”安德说。

“是是。”普朗特说, “是是是。”

安德叹了一口气。当人类告诉猪族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时,他们感到特别冒火。普朗特当然知道当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适应了一种新庄稼时,该采取什么措施,这是老套路了――必须趁这个“受过教育”的病毒处于孤立状态时,把它消灭,不能让它扩散,使整个德斯科拉达病毒群从中获益。因此,安德不该提醒他。然而,人类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责任感的――甚至知道没有必要了,都还是一厌其烦。

普朗特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注意到安德离开了田野。安德走进位于田野朝城里方向那一端的隔离棚,脱光衣服,把衣服放进消毒盒里,然后跳起了消毒舞――双手举得高高的,双臂在肩膀处旋转,身体也随即旋转,蹲下,起立,这样,浑身上下所有部位都经过了充溢着消毒棚的辐射和气体的共同消毒。他用口和鼻做深呼吸,然后咳嗽――和平时一样――因为那些气体人很难忍受。足足三分钟,他一双眼睛火辣辣的,呼吸困难,不停地挥舞手臂,蹲下,站立:这是我们对全能全知的德斯科拉达病毒俯首称臣的仪式。就这样,我们在这颗行星上至高无上的主人面前屈辱自己。

终于结束了。他心里想,我烤得恰到好处。一阵清风终于吹进消毒棚,他从盒子里拿出还是热乎乎的衣服穿上。他一离开消毒棚,棚子就会加热,每一个层面都炎热无比,远远超过德斯科拉达病毒被证明过的忍受限度。在消毒的最后阶段,棚子里的病毒将无一幸存。下一次有人来到棚子时,里面将绝对没有病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