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会(第2/9页)

“你做这些不是因为欠谁的情。”

这话倒是真的。“如果我每小时写一篇文章的话,这就意味着,对于人类来说,德摩斯梯尼每隔三周才发表一次。”“你不可能每小时写一篇文章。你还得吃饭,睡觉。”

“还有你说话时,我也得花时间听。走开吧,雅各特。”

“要是早知道拯救一颗星球免遭毁灭意味着我要回到处男状态,那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离开特隆海姆星对她的全家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甚至对她本人也是如此,尽管她知道自己将要和安德重逢。现在,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或者快要成人了;他们把这次旅途看作一次伟大的冒险。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并不拴在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他们谁也没有继承父业,成为水手;他们都要像母亲一样,成为学者或者科学家,过着或者公开授道解惑、或者独处幽室沉思的生活。他们可以在任何星球上的任何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基本不变。雅各特为孩子们感到骄傲,但同时又感到失望,因为家族的香火在特隆海姆星海上延续了七代人之久,眼看就要在他那里熄灭。现在,为了妻子的缘故,他自己又放弃了大海。本来,妻子感到最难办的莫过于要求雅各特放弃特隆海姆星,可是他却欣然答应了。

也许有一天他会重返故里,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海洋、冰雪、风暴、鱼儿,还有夏日那芬芳醉人的绿草都将依旧。然而,他的水手们将不在人世了,而且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了解这些水手胜过自己的妻子儿女一一在他离开前,这些水手就比他年长十五岁,当他回去时――如果他能回去的话,又有四十五年将过去。到那时候,他们的孙儿都将会当上水手了。这些晚辈水手不会知道还有个叫做雅各特的人。他将会成为一个异乡的船主,来自天涯海角,而不是一个水手,一个双手沾满斯克里卡鱼那腥臭的黄色血的人。他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所以,每当他抱怨她冷落他,取笑夫妻俩在旅途上缺乏亲昵的时候,这不仅仅是衰老丈夫闹着玩的欲望。无论他知道自己说过没有,反正她明白他的弦夕卜之音:我为你做出了牺牲,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回报我吗?

他是对的――她做得过头了,大可不必这样。她在做出不必要叩牺牲――而且对他的要求也过分了。在这次路途上,德摩斯梯尼发表了多少煽动性的文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人阅读并且相信她写的东西,然后又有多少人作为星际议会的敌人来思想、讲话和行动。也许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议会官僚层内部有人受到感动,觉得对人类的忠诚是更崇高的职责,从而打破狂热的小团体内部的铁板一块。她的文章肯定会改变一些人。不会有很多,但已足够了。再说,也许她的文章会及时阻止他们毁灭卢西塔尼亚星。

如果不成功的话,那么她和雅各特,还有那些放弃了太多东西离开特隆海姆星、跟随他们踏上征途的人,不是及时到达卢西塔尼亚星,然后掉头逃跑,就是与那个星球上的所有人同归于尽。因此,雅各特感到紧张不安,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些时间,不是没有道理的。因此,她专心致志,争分夺秒地写宣传文章,这是没有道理的。

“你只要在门上挂上牌子,我就要保证你不会孤单单地待在屋里。”

“老婆,听你这句话,我的心就好像垂死挣扎的比目鱼一样,扑通扑通的。”雅各特说。

“你一操起渔民的腔调,就浪漫极了。”华伦蒂说, “孩子们如果知道了这次旅途才三周,你都忍不住要接触我的身体,他们一定会捧腹大笑的。”

“他们身上有我们的基因。如果咱们一两百年还能有情欲冲动,他们应该为我们喝彩才对。”

“我要持续到我的第四个千年。”

“什么时候,啊,什么时候我在特等客舱里等你呢,‘古人’?”

“等我把这篇文章传出去后。”

“要等多久?”

“等你走了,让我安静一会以后。”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便轻轻地沿着铺着地毯的走道走开了。他的叹气与其说是真正的悲哀,还不如说是在做戏。片刻后,传来一声叮当响,接着她听见他在痛苦地大嚷大叫。当然是假痛;他在踏上旅途的第一天就偶然间一头撞在金属梁上,但从此以后,他的碰撞都是故意的,都是为了获得喜剧效果。当然,没有人哈哈大笑――当雅各特用身体来上演滑稽戏时,不能笑,这是一个家庭传统――然而,雅各特这人可不需要别人的公开鼓励。他就是自己的最佳观众;一个自制力不怎么强的人不可能一生既当水手又当领袖。就华伦蒂所知,只有她和孩子们才是他勉强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