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8页)

但他就是这样签名的。

回营的路上,我一直在思索着这封奇怪的信。读起来一点也不像他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哦,我不是说它的内容和他在课堂上讲的有什么相互矛盾之处,但是语气显然是不同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中校称一个新兵为“同志”的?当他还只是“杜波司先生”时,我只是他班上的一个学生,他很少注意到我。只有一次,他暗示我有太多的钱和太少的理智,让我感觉糟透了。(就因为我的老爸可以把学校买下来,当作圣诞礼物送给我——这有错吗?根本不关他的事嘛。)他当时正在谈论“价值”,比较黑格尔主义和传统的“使用价值”之间的差别。杜波司先生说:“当然,黑格尔主义关于价值的定义是荒谬的。如果是一团烂泥,你在它上面花多大功夫也不会把烂泥变成苹果馅饼。它仍然是一团烂泥。再进一步,技术差的工人可以轻易地导致价值的削减。一个没有天分的厨师可以把已经具有价值的生面团和新鲜苹果变成一团价值为零的糟粕。相反,一个技艺高超的大厨可以用同样的原料创造出比普通的苹果馅饼高得多的价值,而且他所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一个普通厨师在准备甜点时所付出的更多。

“厨房里的这些例子推翻了黑格尔主义的价值观,显示了以使用价值来衡量的传统价值观的正确性。”

杜波司的残肢向我们挥舞着,“醒一醒,后面那位。凌乱的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黑格尔哲学是夸张的、扭曲的、混淆的、神经质的、伪科学的和无逻辑的。但是,这位华而不实的黑格尔,不管怎样,还是隐约瞥见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真理。如果他有点分析能力的话,或许可以第一个真正阐明价值的定义,这个星球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痛心的灾难。”

“不过,也可能不是这样。”他加了一句,“你!”

我吓了一跳,坐直身子。

“如果你不想听,或许你可以说。告诉全班,价值是个相对量还是绝对量?”

我一直在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闭上眼睛、松弛脊柱时就不算听课。但是他的问题难住了我。我没有预习今天的课程。

“绝对量。”我猜着回答。

“错。”他冷冷地说,“与活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一样,‘价值’这个概念,如果不比较的话就没有意义。一件东西的价值总是和一个单独的人有关,它完全是个人的看法,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它的量也是不同的。市场价值只不过是个虚拟的意义,是众人心目中的价值的一个不太准确的平均数。众人心目中_的价值的量肯定是不一样的,否则贸易就不可能存在。”(我不禁心想,如果父亲听到市场价值被称为虚拟意义,他会说些什么——轻蔑地哼一声?很有可能。)“这个与个人密切相关的比较值,价值,对于个人来说取决于两个因素:第一,这个东西能用来干什么,自己能拿它派上什么用场……第二,他必须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它,自己必须花多少。

有一首老歌唱道‘生命中最宝贵东西都是免费的’。这是错误的!

完全错误!就是这个令人悲哀的谬论瓦解并摧毁了二十世纪的民主社会。那些用心良苦的实验失败了,因为人民上了大当,以为不管自己需要什么,只要好好投票就能得到——不经过艰苦,不流汗,不掉泪,就能到手。

“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决不会免费。为了能呼吸的生命,我们必须承受生育时的窒息和痛苦。”他仍然盯着我,加了一句,“如果你们这些孩子为了得到玩具,必须付出一个新生儿第一次呼吸时的努力,你们会活得更加幸福……更加富有。说到这儿,你们中的某些人,我同情你们贫乏的富有。你!我发给你一个百米赛跑的奖状。这会使你快乐吗?”

“嗯,我想可以吧。”

“请不要回避。给你奖状——这儿,我把它写出来:冠军大奖,春季百米比赛。”他真的走到我座位旁,把这张纸别在我胸前。“好了!你快乐吗?你觉得它有价值吗——或者没有?”

我气坏了。这个混蛋开始时取笑富家子弟——典型的酸葡萄心理,现在又搞出这场闹剧。我扯下纸片,向他扔去。

杜波司先生看上去很吃惊。“它没有使你感到快乐?”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得了第四!”

“对!第一名的奖状对你毫无价值……因为它不是你挣来的。

但是你对于第四名却有点小小的得意:那是你挣的。在场的梦游症患者中,我相信有些人可以理解这出小小的道德剧。我想,那个写下刚才那首诗的诗人可能是想暗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必须用金钱以外的东西才能购得——他是对的,但如果单纯停留在他的字面意义上,你们就错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无法用金钱购得,为得到它们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苦难、汗水和奉献……一切东西中,最宝贵的也就是最昂贵的,它的代价就是生命本身——为了获得最大价值,必须付出最高昂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