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月色燃烧草原上的冷雾,桐曲围场的大本营里依然人声鼎沸,佩剑穿甲的金吾卫一批又一批地跑过,声势若雷,震得大地都在抖动。

一栋没有点灯的帐篷里,难以察觉的微弱呼吸流淌在昏暗的夜色。

叮的一声,是金属和地面发出的声响。

一把染血的匕首划过地面,流下一道银光。

地上那个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的小山丘慢慢拱了起来。

秦曜渊克制着不去注意贯穿双耳的蜂鸣,用麻痹的双手强撑起上身,慢慢站了起来。

一股鲜血从他身上掉落,砸出“啪”的一声。

曾分裂成百上千的桌椅床榻又一次合而为一,他拖着脚步走到架子床边,弯腰去拿藏在床底的纱布。

重心逐渐倾斜,这具身体仿佛只是一具死掉的躯壳,和他意志无关,一头栽倒在架子床上。

他能感觉到一股热流被挤出了身体,浸润黑色的外袍。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旋转的天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浪费了。

“伏罗,我可怜的伏罗。”

坐在床边的女人探头看他,言语怜悯,眼睛却带着冰冷的笑。

他闭上眼,不去看她,她的声音却从心底直接响了起来。

“我可怜的伏罗,一辈子都在被人利用,一辈子都在被人伤害,一辈子都在被人欺骗。”

幻觉,只是幻觉,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同样都是利用,为什么娘利用你,你就恨不得杀了娘?”

“……闭嘴。”他说:“她和你不一样。”

“娘难道对你不好么?都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难道娘给的甜枣不多么?”

秦曜渊躺着攒了些力气,挣扎着撑起上身,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盒提到床上。

木盒最上层放着几卷纱布,他脱下外袍里衣,用颤抖的双手给新伤拉上一圈又一圈纱布。

雪白的纱布裹上胸膛,渐渐洇出鲜红的花。

“伏罗啊——”

女人怜爱地看着他,那冰冷的怜爱,仿佛地上那柄染血的匕首,让他伤口又突突疼了起来。

“难道你认为,自己有圣婚的资格吗?”

秦曜渊手中纱布猛地一抖,即将打好的结又一次散开。

“父祖可以,毘汐奴可以,你不可以。”女人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伏罗,你不可以。”

“……为什么?”他哑声道。

“你是生而有罪的孩子,你降生现世,是为赎罪的。”她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你是来赎罪的。你忘了么,伏罗?”

他从牙缝里挤出僵硬的声音:“……我没有罪。”

“你是来赎罪的,伏罗。”她视若未闻,说:“你要向惨死的数十万人赎罪,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要向我们赎罪。”

“闭嘴!”秦曜渊怒喝。

幻象消失,帐内只剩狂暴的喘息。

“殿、殿下……”帐外响起一个瑟缩的女声:“奴婢真的是替长公主来传话的……”

秦曜渊均匀呼吸,沉声道:

“你是谁?”

“奴婢碧琳,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殿下您也见过奴婢的……”女子在帐外怯声道。

秦曜渊确实记得这么一个宫女。

他穿好衣服,将木盒重新推回床底深处。

“……进来。”

碧琳小心翼翼撩开门帘,走进帐篷,地面上那把染血的匕首在帐外漏进的一缕月光下闪着寒光,她白了脸,往里走了几步就不肯寸进。

“长、长公主要奴婢传话,要急事和殿下相商……”

“什么急事?”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碧琳看着他的脸色,低声道:“长公主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秦曜渊沉默半晌,在架子床上扶了一把,起身往外走去。

出了帐篷,惨白月光照在身上,他把过度苍白的手藏到身后,刚向秦秾华帐篷方向走了一步,碧琳就连忙拦到面前,道:

“殿、殿下……长公主在围场等你,奴婢给您带路。”

秦曜渊看着她,在她神色慌张起来后,开口道:

“好。”

……

脑后一阵钝痛唤醒了秦秾华沉睡的神智。

争吵和谩骂,还有打斗声,让她猛地睁开双眼。

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微弱的月光从一块几乎挡住整个洞口的巨石上方漏进,巨石下,两个熟悉的身影重叠着,厮打着。

红了眼的燕王一边掐着穆阳逸的后颈把他按在地上,一边强行褪着他的衣裤。

“……穆氏都倒了,你……你算个屁!你什么都不是……但老子还是燕王!哈哈哈哈哈……我是燕王,我是燕王!本王想……想上谁就上谁……更何况是你这个屁都不是的兔崽子……要不是你……本王怎么会药发,本王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要负责!你给本王负责——”

穆阳逸惨叫一声,秦秾华被辣到了眼睛,移开目光往四周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