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最后的鹰

卡西乌斯被拷在改造过的担架床栏杆上,就在阿瑞斯之子医务所的正中央。上回我在这里看着救了自己的士兵浑身是伤、痛苦死去,这回那些床上依旧躺满火卫一和热海这两次行动的伤员。通风口发出呼呼声,机器哔哔响,许多人在咳嗽,但最令我感受到沉重的依旧是那些目光。行经病床或地铺时,许多人伸出手,低呼我的名字,希望能碰碰我臂膀,感受没有印记、没有主子的烙印是什么滋味。我尽量配合,但角落位置我无暇顾及。

先前我请舞者把卡西乌斯安置在单人房,结果他还是被丢在医务所,四周是截肢伤员,隔着塑料布就是烧烫伤病房。这样被低阶色族注目,卡西乌斯势必感觉到战争的沉重。我猜舞者是别有用心,只是他的做法并无偏倚。既无残虐,也无宽待,就像对待一般人那样。我忽然很想请那个老社会主义者喝一杯。

卡西乌斯床边几张金属椅上坐的是纳罗的部下和两个资深的地狱掘进者,他们正在玩牌,背上都扛着重型步枪。一看见我马上跳起来行礼。

“听说他想见我?”

“喊了一整晚呢。”矮个红种回答时一直偷瞄我背后的赫莉蒂,“本来不想惊动您……但好歹也是个奥林匹亚骑士,所以还是请人传话了。”我们距离很近,不只能看见他一口脏牙,还嗅得到合成烟的薄荷醇气味。“而且长官,他说有情报想告诉您。”

“他能讲话了?”

“嗯,”这个红种像是发牢骚一样,“不能多说,但箭没有射坏声带。”

“我想和他私下谈。”

“让我们安排一下,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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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医生和卫兵将卡西乌斯的病床推到药品室后,把门上了锁,里头堆满塑料箱子,只有我和卡西乌斯两个人。他躺在床上望着我,脖子还包着绷带,喉结与咽喉右侧微微泛红。

“你能活下来还真是奇迹。”我先开口,他只是耸耸肩,手臂上没有插管的痕迹。我皱起眉头。

“他们没给你止痛药?”

“不是故意的,这是投票结果。”卡西乌斯放慢讲话节奏,避免扯开伤口缝线,“吗啡酮存量不足,听他们说,伤员上星期表决通过,止痛药先提供烧伤和截肢病人。不过很多人晚上痛得哇哇叫,跟被丢掉的小狗一样。我还差点儿觉得他们品行高尚呢。”他迟疑一下,“我实在不知道——这样哭着叫妈妈,她就真的会听见吗?”

“你觉得你的母亲会听见吗?”

“我没喊过她。更何况,我的母亲除了复仇外什么也不在乎。虽然这节骨眼儿上复仇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你有什么情报?”我无言以对,只好切入主题。其实我心里始终对卡西乌斯存有某种革命情感。

赫莉蒂质疑我为什么救他,我拿勇气和荣誉当借口,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期待能再度与他为友,争取好感。是我太傻吗?心有歉疚吗?他很讨喜吗?或许是我太虚荣,想从自己尊敬的对手那里得到认同。我确实尊敬卡西乌斯,他有泛滥过头的骑士精神,但无论如何都是种节操。相比之下,我要的只有胜利。

“是她还是你?”卡西乌斯问话的语气很谨慎。

“什么意思?”

“是谁拦阻黑曜种烫瞎我眼睛,拔掉我舌头?”

“是我们。”

“骗子。说老实话,我真的以为她不会放箭。”卡西乌斯想伸手摸脖子却被手铐扯住,愣了一下。

“大概没办法请你给我解开吧?不过痒起来还真是要人命。”

“不会死就好。”

他咯咯笑着,仿佛想表示想活下来也是需要一番力气的。“所以你救我是因为道德考虑?想表示你比金种更文明?”

“说不定是为了拷问你。”我回答。

“听起来不怎么高尚。”

“和刑讯逼供我三个月,再关在小箱子里九个月一样不高尚。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又吃你那一套了?”

“一点儿也没错。”卡西乌斯眉心紧蹙,仿佛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假使你以为最高统治者愿意谈判,就是大错特错。她不会为了我吃半点亏。”

“这样的人你还侍奉?”

“只是职责所在。”他一如往常,满口仁义道德,但我怀疑他的意志是否仍然坚定。我能从卡西乌斯眼中看到孤独,还有对另一种人生的渴望。他是被迫成为现在这副模样的。然而,他一开始并不希望当这种人。

“无所谓,”我回答,“我们为难彼此够久了,我并不真的打算刑讯逼供。你究竟有没有情报要提供?难道我们得再继续磨上十分钟吗?”

“戴罗,你没怀疑最高统治者为什么愿意和谈吗?你一定思考过吧。以她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个性,若非必要,怎么可能对弗吉尼娅或外缘区网开一面?就舰队军力而言,卫星统领加起来也不过奥克塔维亚的三分之一,核心区物资那么充裕,罗穆勒斯根本不是洛克的敌手,他的太空战术有多高明,你比谁都清楚。那么,奥克塔维亚愿意妥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