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6/9页)

「啊?怎么不能?这草踩不坏,本来就是当地毯培植的。」

史密斯不断提醒自己:水兄弟不会唆使自己干坏事的。他鼓起勇气,踏上草地走了一圈。果然畅快非凡,脚下的活物也没有抗议。他把这方面的感官强化到极限,发现水兄弟说得对:这种草就是用来踩的。他下定决心,只管让自己全身心融入,欣赏这种感觉。对于人类来说,这就相当于硬起心肠欣赏吃人的诸般好处——同类相食的习俗,史密斯倒是完全能够接受。

吉尔舒了口气,说道:「我不能在草地上玩了。说到底,这儿究竟能安稳地待多久,我还不知道呢。」

「安稳?」

「我们不能在这儿久待。这会儿,他们说不定正在严格调查离开急救中心的所有人和车辆。」吉尔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她家不行,这儿也不行。本原本想把史密斯送到朱巴尔·哈肖那儿去。可她不认识哈肖,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本说他住在波科诺斯的某个地方。好吧,使劲找!除此之外,她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为什么不高兴,水兄弟?」

吉尔回过神来,看着史密斯。唉,可怜的婴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试着从史密斯的角度考虑。她做不到,只意识到一点:他压根儿不知道他们这是逃离了……什么?警察?医院当局?其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犯了什么法。她只知道,行动的结果,是让她与大人物对抗,与大老板们作对。

他们正在与谁斗?对这个问题,自己尚且稀里糊涂,又如何给这火星来客讲得清楚?火星也有警察么?对火星来客说话,一半时间相当于对着盛雨水的桶大喊大叫。

火星上有桶么?有雨么?天呀。

「没什么,」她镇定地说,「照我说的做就行。」

「是。」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接受,一种恒久的承诺。吉尔突然觉得,就算她叫史密斯从窗户跳下去,他也会跳的。

她猜得没错,史密斯真会跳的。他会毫无保留地接受解体,没有惊怕,没有怨恨,甚至可以享受从二十层高楼坠落的每一秒钟。他当然知道,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会要了他的命,但他完全没有畏惧死亡的观念。如果一个水兄弟为他选择了如此奇怪的解体方式,他会坦然接受,倍加珍惜,并且努力灵悟这个过程。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我得弄吃的,还得给你换身衣服,然后离开。把身上的东西都脱掉。」吉尔说完,转身去翻本的衣柜。

吉尔挑了一套旅行装、一顶贝雷帽、一件衬衣、一条内裤和一双鞋。转过身来才发现史密斯被缠住了,像一只玩弄线团却让线缚住的笨拙小猫。他的头被护士裙裹住,一只手臂也被缠牢,动弹不得。脱裙子之前,他甚至没有摘下护士头巾。

「噢,我的天哪!」吉尔叫道,赶快跑去解救。

她替他解开束缚,把那套护士服一古脑儿塞进直贯楼底的垃圾竖井里。她不想让警察抓住什么线索。至于衣服的主人埃塔·谢尔那里,以后赔人家些钱就是了。「好家伙,瞧你这身脏的,他们可没好好照顾你。本的衣服干干净净的,不能这样穿到你身上,你得先洗个澡才行。来,跟我来。」吉尔是个护士,对各种难闻的体味早就习以为常;也正因为是护士,她才对香皂和清水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看样子,最近一段时间没人给这位病人洗过澡。臭倒不算臭,但那股味儿让她想起大热天的马匹。

史密斯高兴地看着吉尔给浴缸放水。这种又深又长的水槽,K-12号病房也有一个,他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它的用途。他所知的洗澡,无非躺在床上让人给擦擦身子而已。即使那样的机会也不常有。他常常断开与外界的联系,像进入了晕厥状态。这种时候,他们很难给他擦洗。

吉尔试了试水温,说道:「行了,进去吧。」

史密斯一脸茫然。

「快点!」吉尔干脆地说,「到水里去。」

用的字眼他都知道,史密斯照吩咐做了。他激动得全身发抖。水兄弟让他把全身都浸进生命之水!一生之中,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荣耀,甚至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人享受过这种殊荣。他隐约感觉到,这些异族人接触生命之水的机会比他们多得多。对此,他还没有完全灵悟,只能接受。

他颤抖着,把一只脚轻轻放进水里,然后是另一只……慢慢滑进水中,直没至顶。

「哎呀!」吉尔尖叫起来,把他的头拽出水面。她震惊地发现,她手中的史密斯毫无活力,仿佛一具尸体。主啊!不可能淹死,这么短的时间,绝不可能。但她还是吓得魂飞魄散。她摇晃着他,叫道:「史密斯,醒醒!快醒过来!」

从遥远的地方,史密斯听到了水兄弟的呼叫。他回来了。眼睛不再呆滞无神,心脏重新加快搏动。他开始呼吸。「你没事吧?」吉尔急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