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银河系支架(第3/6页)

杜原继续飞驰着,他的目标就在前方。只有通过“强观察者量子光斑系统”才会发现,真正的宇宙巨怪并不是体积千倍于太阳的蓝巨星,也不是星系中心的巨型黑洞,甚至不是包裹着重重谜团的类星体……这些星体占据的空间固然可怖,但它们都不能与星际尘云相比——一旦置身浩渺无边的星际尘云,让人感到的会是坠入万丈深渊的绝望。猎户座尘云以前被称作猎户座大星云,1656年由荷兰天文学家惠更斯发现,视星等4等,距地球一千三百六十光年左右,编号M42。由于内部包含许多明亮星体,猎户座尘云肉眼便可看见,是全天亮度排名第二的弥漫星云。但非常奇怪的是,在望远镜出现之前,甚至包括中国古代那些非常尽忠职守的司天监在内,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留下过关于它的文献记载。在现代天文学发展的早期,宇宙中所有云雾状天体都被称作星云。后来随着望远镜观测水准的不断提高,人们才将这些云雾状天体更准确地划分为星团、星系和星云三种类型。现在所说的星云,一般单指由星际空间的气体和尘埃结合成的云雾状天体。不过历史的惯性实在是太强大了,许多时候“星云”这个词仍被误用,比如著名的仙女座星系就常常被称作仙女座大星云。而在“强观察者量子光斑系统”里,为了避免类似的误会,所有的弥漫星云均统一称作尘云。

一般的弥漫尘云的内部物质非常稀薄,平均每立方厘米甚至不到一百个原子,大大低于人类在实验室里所能获得的真空的标准。但这只是平均值,大多数弥漫尘云的直径都能达到几十光年之巨。在这样广阔的范围内,引力的作用使得物质的分布很不均匀,有些区域实际上具有相当的物质密度。在这些区域,原子因为密度较大,已经可以结合成分子而形成星际分子云。而在某些孕育原始恒星的孵化场地带,物质密度更是会大幅增长若干个数量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年老的尘云在引力的作用下持续收缩上亿年之后,物质密度更是大得多。

现在杜原置身于一片浓密的星尘之中,一时间他觉得世界似乎已经遗弃了自己,四周无边无际的橙色雾霭弥漫了每一寸空间。即使是宇宙间最明亮的巨星这时也暗淡下来,成为布景上一个个可有可无的斑点,如同暗夜中的远方烛火,而绝大多数普通恒星则是完全没入苍茫之中,再也无法分辨。

杜原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冬夜,父亲开车带他急着赶回几十公里之外的家。那是一条建成很久、已经有些破败的老路,一路上不时的颠簸几次让杜原从瞌睡中惊醒。他正迷迷糊糊时,发现车停了下来,父亲叫他下车。杜原问为什么,父亲说这一带的雾实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路面,怕出事,需要有人在前面引路。杜原懵懵懂懂地下车,一阵寒风让他清醒了些。路边是一条很宽的河,这种河谷地带到了冬天常常会起大雾。父亲在身后打着车灯,杜原那时候的身高只有一米二三的样子,在这样的高度上就着灯光也只能勉强看清路面上的白线。杜原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白线朝前走,父亲在身后缓缓地跟着。偶尔杜原抬头看看别处,但除了白蒙蒙的一片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风不大,但空气很冷,吸到肺里刺得人不舒服。父亲在后面看着瑟缩着身子的儿子,他当然不愿意儿子受这个罪,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这样被车灯照着,杜原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感觉会变得有些奇怪。有那么几次,年仅九岁的杜原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比清晰的幻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很小很小,像是浮在白雾里的一粒灰尘,而除了自己以及身后的那束灯光之外,整个世界都已不复存在。很多年之后,杜原第一次在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的图书馆里读到量子力学哥本哈根学派对世界的诠释:不能观测即是不存在。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那个寒冷的河谷冬夜,以及浓雾中与世隔绝的小小的自己。

在橙色云雾中,杜原很快便失去了方向感。猎户座尘云直径十六光年,质量大约相当于十万个太阳系,杜原已经不知道自己处于哪个部分,只有依据尘云较为稀薄区域偶尔显露的亮星才能做出大致的判断。这些亮星由尘云孕育,年龄基本都没有超过一百万年。偶尔还会见到几颗表面温度只有几百摄氏度的原恒星划过,发出非常微弱的光,如果用人类的年龄来做对比,它们连幼年恒星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恒星的胚胎。

杜原操纵着导航键,尽量保持方向不变。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渐渐脱出橙色的包围,星光重又变得蓝白刺眼。杜原稍稍修正一下方向,继续飞速前行。他一路无视那些不断掠过的星辰——同他即将到达的地方相比,这些巨大的存在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