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2/22页)

“如果他失败了呢?”

布劳提甘耸耸肩。“那么入瓮人就会损失掉难以计算的那么一丁丁点个人财富。他接受损失,为这笔钱申请研究税收减免,然后把它从他每年屈尊寄给国税局的那点钱里扣除。”

“老天。”

布劳提甘拍拍手。“很邪恶,是吧?这么多钱,还有权力,还有钱,还有钱?”

利昂竭力让自己记起,布劳提甘并不是他的朋友。他的大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了。布劳提甘长得很像一匹马,简直让人想喂他吃方糖,谁会怀疑这种人呢?“不,是因为别的。”

“现在你对入瓮人群体的了解已经比普通人多一万倍了,但其实你对全局的了解还差得远呢,伙计。A特公司花了几十年跟入瓮人搞好关系,才能成功向他们售出第一件产品。”

而那之后我们还没卖出过任何东西呢,利昂心想,但他没有说出口。A特没有人会讲这个。公司自诩行业翘楚,是成功界的成功者。要想为“超高净值个人”提供服务,就应该找这家公司,可……

他们只做成过那一桩生意。

“而那之后我们还没售出过任何东西。”布劳提甘毫无羞愧地说,“然而,这整栋楼,整个公司,所有职员、设计师、顾问:所有这些开销都是从那笔财富里分出的那么一小杯羹。也就是说再谈成一桩——”

他指指四周。办公室很奢侈,为了给入瓮人的财富管理人留下深刻印象。一穿过门,光线、气味和风的把戏便会让人感觉身临古老森林中的空地,尽管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森林。前台桌面是坑坑洼洼的大理石墓碑,老式打字机经过精心修复,被当作不那么老式的键盘,打字机四周的桌面上布满光滑得难以辨识的墓志铭。前台女孩——现在正以逼真的敬业态度无视他们——以穿着、打扮和化妆传达着美丽、智慧和慈爱。A特雇了一个小型造型师团队,为所有需要面对公众的员工设计造型。利昂那天早上刚耐着性子把浅褐色头发剪了个略呈蓬乱的造型,还在外套袖口和肘部精心打造了磨损效果。

“所以,不,利昂,伙计,我不会带你去见我的入瓮人。可我会让你开始朝这个方向发展,如果你在这里很出色,证明了自己,有一天你就可能会见到入瓮人。等你尽了应尽的责任之后。”

利昂已经尽了很多责任——比布劳提甘这只风烛残年的癞蛤蟆一辈子尽的责任都多。可他只是露出微笑,像一只乖乖听话的小虫一样抽了抽鼻子,在心里痛恨自己。“好啊。”

“事情是这样的,咱们这六年来一直在研发面向入瓮人的产品,但无一成功。很多人走进这扇门,踏上你现在的岗位,他们每个人都想了无数点子,可每一个点子都落空了。我们从来没给这些点子做过系统整理,没有给它们归类列表,否则我们就能确定我们已经探索过的领域,以及还有什么空白需要填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利昂。

“你想让我把公司史上所有失败的推销品分类整理。”利昂没有掩饰失望之情。这种活儿是给实习生做的,不是初级业务经理应该操心的。

布劳提甘的两排大马牙敲在一起,发出马一般嘶鸣的笑声,离开了A特的办公室,吸进一口真实世界的无聊空气。前台小姐向利昂发出慈爱关怀的信号。利昂倚向她,她的手指敲击着改装过的安德伍德无声打字机的机械按键,宛如一挺机关枪扫射。他等到她忙完,她又对他露出慈爱的微笑。

“都放在你办公桌上了,利昂——祝你好运。”

***

在利昂看来,延年瓮里长生不死的千万亿富翁面对的问题似乎和照旧生老病死的凡人没什么两样。一旦任何东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3D打印出来,那么所有东西也就都变得几乎一文不值了。没有人需要再发现什么——只要混合重组或者发明创造就行了。然后按下一个按钮,就可以在桌面工场上把它打印出来,如果工序复杂一些,那就交给本地作坊,如果打印机搞不定,还有很多应召手艺人,他们在某个遥远国度有工人,一夜之间就能造好,第二天一早就装在密封的联邦快递盒子里送到你桌上了。

翻阅A特公司档案之后,他发现自己不是唯一持这种思路的人。所有业务经理都想到了一些无法被3D打印的东西的点子——需要专业师傅才能制造的珍奇玩意儿——或者不是3D打印制造出来的东西——古董、仅此一件的珍品、以前的玩赏物件。所有这些点子都在入瓮人那里遭遇淡漠反应,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雇用任何一位师傅,也可以买下整仓库整仓库的古董。

他们向一般的超级富翁提供各种体验:前往太空的船票,捕猎某个珍稀物种最后一只动物的机会,搭乘深海潜水艇前往马里亚纳海沟底,等等。可这帮人在入瓮之前已经有过多次这类体验了。现在这些超级富豪改变了形态,变成了浸在刺鼻溶液中的肉块,一百台巨大的机器在癌症扩散和各种器官衰竭的同时,尽心尽力地维持着他们的生命。在那团管线之间的某个地方,有某个东西,在严格意义上它仍然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公司,在很多情况下,也是一个主权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