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5/16页)

这段时间里还不如去休眠。暂停所有欲望渴求,暂停一切担忧疑虑,将宝贵的生命留给今后的重要时刻。摆脱这个愚蠢的战术智能,摆脱这个眼泪汪汪地盯着我看的家伙——他觉得我像是那种会在一阵烟雾后消失的巫师。他张开嘴想要说话,而我转过身,迅速投入到深沉的睡眠之中。

但是,我还是设好了唤醒闹钟。

我在冰冻槽中逗留了片刻,感谢久远之前的小小胜利。猩猩那烧焦的眼睛死气沉沉地从天花板向下注视着一切,数百万年来没有人擦去这些黑色炭痕。因为这可以算是一种奖杯,是我们早年大对抗时期那激情燃烧的日子所留下的纪念。

这空洞无尽的凝视中还有一些东西——我想或许是令人安慰的。我从不愿贸然踏足猩猩的神经没有被完全烧毁的场所。有点幼稚,我知道。这天杀的家伙早知道我已经起来了;它在这儿可能是瞎子,是聋子,是低能儿,但是解冻时冰冻槽吞掉的能量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隐瞒的。我并不是说舱门外守了一群无人机,会在我出门的一刻挥舞着大棒向我扑来。不管如何,如今已经是缓和时期了。对抗仍在继续,但已转为冷战状态;现在我们不过是走走过场,摇晃摇晃我们的链子,好像一对老夫妻,已经懒得去讨厌对方了。

无论怎么样行动、对抗,事实是,我们彼此谁也离不开谁。

于是,我清洗了臭烘烘的头发,走进转刺蛛号安静宏伟的过道。果然,对方就在暗中等着,当我走近时他们点亮了灯,我走过后又关上了灯——但依然没有打破沉默。

迪克斯。

那个奇怪的家伙。我不是说任何在转刺蛛号上出生、成长的孩子都能成为心理健康的典范,可是迪克斯甚至连自己站在哪一边都不知道。他好像甚至不知道自己必须选择一方。他好像读过最初的任务报告之后就对这张老旧的纸上的字深信不疑:哺乳动物和机械,永世合作,探索宇宙!强强联合!坚不可摧!开疆拓土!

万岁!

养这孩子的家伙养得的确不太成功。倒不是我有意责怪,在建造期间养着一个孩子不可能有多轻松,而且我们谁也没有学过当父母。即使有机器人帮你换尿布,有虚拟实境帮你应付信息转储,但是与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交流也绝不可能是件乐事。要是我的话,早把这小浑蛋丢在气闸外面了。

不过,我要是下不去手,就一定能把他养好。

我不在的时候,有的东西已经变了。也许是斗争进入了新阶段,又开始变得激烈。那个神经紧张的孩子由于某种原因而没有介入斗争。我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知道我是否真的在意。

我到了自己的套间,犒劳了自己一份免费大餐,然后以自慰发泄所有欲望。从休眠中恢复三个小时后,我进入星舰艏的公共休息室放松。“猩猩。”

“你起得很早。”它终于回话了。

我的确起得不晚,我们回复的那声吼叫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至少两个月内不可能有新的数据。

“给我前方的反馈。”我下指令。

DHF428在休息室正中,对我眨着眼睛说:停下,停下,停下。

或许是这样。又或许猩猩是对的,那不过是个纯粹的生理现象。或许它并不代表比心脏跳动更高级的智能。

但是,在那个模式中嵌套着另一个模式,在那一闪一烁中另有玄机。想到这个我就心痒痒。

“减缓时间序列。”我命令道,“放慢一百倍。”

它真的是在眨眼。D H F428的表面并不是同时变暗的,而是类似日食。仿佛一片硕大的眼睑从右边向左边合上,盖住了红矮星的表面。

“放慢一千倍。”

这东西就是猩猩所谓的色素体,但是它们并不是同一时间开合的。膜上较暗的部分呈波浪式运动。

一个词闪进了我的脑海:延迟。

“猩猩,这些色素的波动,它们运动的速度有多快?”

“大概是每秒59000千米。”

这是思维一闪而过的速度。

如果这家伙真的能思考,那就会有逻辑门,神经突触——必然会有某种网络。如果网络足够大,其中必会产生“我”。就像我自己,就像迪克斯,就像猩猩。(在从前一团混乱的日子里,我自学了这方面知识。知己知彼。)

所谓“我”,仅仅存在于0.1秒之内信号能联络到的所有部分。如果搞得太分散——好比如果有人把你的脑子从中间一分为二,把胼胝体切断,那么两半脑交流时就要经过相当长的距离;当神经构造的分散程度越过了某个关键点,信号从A到B要经过太长的距离,系统就会发生散屑现象。于是两半脑就变成了不同的两个人,他们有不同的口味,不同的行事日程,不同的自我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