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气球上的人

巴拉德兹的工人一块接一块地清洗无名萨拉坦的骨头,给毛皮上色,然后卷成捆以便装上卢皮塔赫雷兹号。这一步骤虽看起来荒诞不经,却是整套工作中最干净的。占用人工最多的活儿是丢弃无用的部分,那要更肮脏和艰难。内脏形状奇特、大如房屋,筋腱就像一节节一束束的吊桥铜缆,每一个气囊都大得足以提升一艘普通的飞艇,苍白的尸肉铺满了大块地面。偷猎者们用推土机把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堆起来,再推下屠宰场的边缘。在一片血雾中,杂碎如雨一般落入云层,对深层大气里的生态系统来说,这是天赐的吗哪。他们在屠宰场喷洒消毒剂,清冷的空气也略微减缓了腐败,但是到了第四天,肉铺般的气味还是变得更加难闻了。

比安卡的小平房位于最外围,离恩坎塔达的边缘仅有几十米。来自东面开阔天空的风会吹到那里,她也可以背对着屠宰场,去看外面清澈的天空,以及远处星罗棋布的年轻萨拉坦。不过即便在这里,离屠宰场足有一千米,而且位于上风向,空气中仍然带着一丝肉类变质的味道。空中飞满了昆虫和食腐鸟类,脚下总是有毒虫。

比安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屋里的空气过滤过,粗重的工业噪音也被挡在了外面。小平房装备了放逐者们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些而开发出来的各种装置,尽管比安卡在旅途中就已经学会了操作方法,却很少使用它们。除了她的旅行箱——那是她嫂子送给她的礼物,可以用作衣柜、桌子、梳妆台和设计台——家具就只有一张大湖风格的织毯、一张硬板小床和一把简单的木头椅子,这陈设和她在鹰角的房间没有太大区别。当然老家的东西都是手工制品,这里的却都是用小平房的装配机做出来的仿制品。

房间的其他地方都用作比安卡设计工作的投影空间了。巴拉德兹给她的工具都是最新的,灵活迅捷,堪称顶级,但是大部分时间比安卡还是在用便携系统里那套残缺不全的拷贝,那是纳扎里奥家传的自动技术。

比安卡父亲使用的那套系统已经有六百年的历史,上可追溯至伦敦哈里发国成立之前。它耐用、可靠、不慌不忙,父亲曾用它计算织物、金属和木头的压力,为翅膀周围的气流以及气袋里的压力、温度变化建模。它伴着这个家族一路走来,慢慢习惯了他们的怪癖以及里约皮卡罗航空业的怪异要求。比安卡的这个版本虽然功能受限,但是处理由肌肉和骨头支撑的控制界面毫不含糊;处理曲线时,虽然在空气动力学方面并不流畅,但是足以应对草、树和悬藤这样的复杂细节。

如果萨拉坦是机器,那它们可称得上工程学奇迹:气囊和气室在体内连结成网;储水池大小的镇重膀胱里装满了收集来的雨水;还有巨大而又精致的鳍。萨拉坦远超偷猎者系统固执而狭隘的理解能力。尽管这些系统敏捷而时髦,但是如果比安卡试图用它们做一些开发者未料想用户会做的事情,系统就会像被惯坏的孩子一样发脾气。

而这正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她试图找到用一个钩子将整头利维坦吊起来的方法。

“纳扎里奥小姐。”

比安卡吓了一跳。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些放逐者的电话。它们从不响铃,而是直接开始对她讲话,说不定声音是直接从她脑子里发出的。

“巴拉德兹先生。”过了片刻她才回答。

“别管你正在做什么,先放下。”巴拉德兹的声音说,“你和弗莱,我派一艘御风艇去接你们。”

“我在工作。”比安卡说,“不知道弗莱在干什么。”

“这就是工作。”巴拉德兹说,“给你五分钟。”

沉默不语变成了寂静无声,比安卡知道巴拉德兹挂断了。她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束头发。

御风艇载着他们越过了背脊,从两片巨大的半透明鳍中间穿过。在这个高度,恩坎塔达的身体上不再有植被。比安卡低头看着饱受风蚀的大面积灰色兽皮,还有上面的斑斑雪迹。他们的路线距离一片后鳍前缘的支柱仅有数百米。那是一根数千米长的肉梁,横截面是泪滴形的,至少有数百米厚。另一片鳍的后缘则在远处忽闪而过,它留给比安卡的印象是一张丝绸般柔顺的薄膜,分布着红色的血管,像毛玻璃一般通透。

“你觉得他想让咱们做什么?”弗莱问。

“我不知道。”她扭头朝身后驾驶台前的弗里加人示意了一下,“你问过机师了没有?”

“问过。”弗莱说,“他不说阿拉伯语。”

比安卡耸耸肩。“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他们开始在西坡降落。比安卡的前方是萨拉坦菲尼斯特拉的背脊。它距离降落点二十千米,在雾霭中呈现蓝色。随着御风艇的降落,它慢慢在视野中升起,直到遮蔽了三分之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