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似之物

吉纳维芙·瓦伦丁

吉纳维芙·瓦伦丁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童年时代曾经在美国的多个州生活过。她于2007年开始发表短篇奇幻和科幻小说,至今已经发表了数十篇,在该领域相当多的子类型中表现出天赋。

《极似之物》最初发表于约翰·约瑟夫·亚当斯编辑的《光年》杂志。有一段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本篇作品的内容:讲述了一个办公室情感纠葛比今天还要复杂的未来。梅森是一名有社交障碍的程序员,受雇于制造个性化“追忆人偶”的公司。这种人偶是人的机器复制品,带有人工制造的准人格。梅森被调到一个开发团队,领导人是魅力四射、成就不凡的保罗。他们的目标是开发一种人工智能,一种最接近人类的机器人。

日历提醒:股东晚宴,晚上八点。

消息发自莫利——面向未来,关爱用户。

莫利公司的年度股东晚宴对员工而言就是刹那地狱。为了鼓舞士气,公司总是鼓励他们参加。

莫利公司让梅森发了财:他的燕尾服是定制的,赴宴时开的坐驾的财产税就比他父亲一年的薪水还要多。他当然要去。

(有一年因为生病,梅森缺席了晚宴,随后人力资源部的两位高管带着公司的医生来到他家,只为确认他真的病了。自此之后,他再没有缺席过晚宴。)

他做了很多备受瞩目的工作,所以莫利公司希望他多多出来交际,于是,在晚宴前的鸡尾酒时间,他被引荐给一群又一群人,不停握手寒暄,把那两三件温和无害的奇闻轶事翻来覆去地讲。

这几个段子效果不错,毕竟他一直在反复练习。

就在他要把包袱抖开的时候,人们都礼貌地咯咯轻笑。

追忆人偶的反应要稍微慢一点,一是因为他们需要处理其中的一点认知脱节之处——“幽默”的来源,二是因为程序使他们认为打断别人是粗鲁的行为。(梅森将把这个问题交给美学部去处理——现在越来越难以区分做过整形手术的人类和人偶了。)

“听说你正要开始一个新项目。”哈里斯说着,把他太太搂得更紧了。许久之后,哈里斯夫人终于露出了微笑。

(梅森始终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这样把人偶常出来社交。人偶的作用是缓解哀伤,而不是充当挽胳膊的美人儿。这太尴尬了。他希望股东表现对公司的支持时不要过于热情洋溢。)

他也是刚听说这个新项目,但是他觉得股东们可不想听到这话。

“可能吧,”他说,“显然我不能说出来,不过——”

哈里斯夫人露齿而笑。“保罗·威特考弗已经告诉我们啦,”(梅森心想,谁?)“听起来真是个了不起的点子。我希望这项目能为公司带来伟大的变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新版本了。”

梅森心头一紧,原来他被选为新版本开发的先锋了。他想起保罗·威特考弗的身份,又觉得心头一沉。威特考弗是创意部的第二代员工,曾被人拍到某个小明星挽着他胳膊的照片。新闻评论员们则在探讨,如果他能娶到某个合约在身的女演员,对莫利公司的股票可真是利好消息。

哈里斯夫人呆呆地笑,等着有人对她说话,或是哪个话题关键词冒出来。

梅森在好几年前的晚宴上就见过哈里斯夫人。当时的她可比现在话多,梅森参与过她这个次代的会话软件研发,知道她能应付派对场面。哈里斯一定是把她的认知水平调低了,免得她招人烦。

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梅森望过去,是一个穿机车夹克的家伙,正被一圈燕尾服和晚礼服围在中间。

“那人是谁?”他问道。但是他知道,他知道,他的人生总是如此。哈里斯夫人说出答案的时候他已经在叹气了。“那就是保罗。”

***

梅森十五岁时就与莫利公司签下了“卖身契”,从此他不得不在很多事情上做出妥协。

他妥协了,为了挣到那些钱,他不能对自己的职责有什么牢骚。他曾经为莫利公司专攻低端市场的义肢部门搞了一年的撞击感应芯片。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他妥协了,年度股东晚宴参加得越多,他在义肢部门的格子间里待的时间就越少。)

他妥协了,有时候他会厌恶与他共事的人,而又对此无计可施。

(梅森疑心自己始终恨着所有人,而唯一总在变化的,是他怨恨的原因。)

问题在于,梅森恨保罗,并不是因为他来自创意部,而且领导着一个研发项目。梅森愿意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代码,也无所谓他们派创意团队的哪个浑蛋来管着他。他并不挑剔。

当然,他讨厌有人向其他成年人这样自我介绍:“叫我保罗就行,不必太纠结这个,很高兴见到你。”他也讨厌老爹是创意顾问,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人。他还讨厌当保罗宣布莫利公司今年要有大动作时,股东们仰慕的神情。但是,这些事情也都不至于让他夜里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