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杀小组(第2/13页)
我关上冰箱,站直身子。在这一片狼藉背后,在另一间房里的尖叫声浪背后,在某个小孩拉脏了的裤子散发的臭味背后,似乎藏有某些东西,但我却无法揣摩出究竟。这些女人本可以生活在阳光与新鲜空气中,但相反,她们却放弃了自己的生活,躲藏在丛林树冠阴影下潮湿的黑暗里,直至变得苍白黯淡。
孩子们争相跑了进来,像一列火车似的一个追着一个,笑着,尖叫着。然后他们停下来四处张望,神情惊讶,也许是发现他们的妈妈们消失了。最小的那个手抱一个恐龙造型的填充玩具,把它举到了鼻子旁,它有长长的绿色脖子和肥胖的身躯。是条雷龙,我想。它那两只卡通式的眼睛很大,上面是粘上去的黑色睫毛。说到恐龙,十分有意思,它们已经消失了那么久,但现在又以填充玩具的模样在这儿出现。另外有意思的是,若你仔细想想,恐龙实际上灭绝了两次。
“对不起,孩子们。妈妈已经走了。”
我掏出格兰其枪。孩子们的头依次向后弹去。砰!砰!砰!一个个犹如颜料似的窟窿出现在他们的额头上,脑浆从后脑勺喷洒而出。他们的身体急速翻转,在黑色镜面地板上滑行,然后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四肢歪斜。有那么一瞬间,火药的焦味冲淡了恶臭。
如逃离地狱之火的蝙蝠,我驾车飞速离开这片丛林,越过莱茵赫斯特超都市圈这片向外蔓延的郊区,然后爬升至丛林上层,急速穿过通往天使尖塔和大海的堤道。一群猴子像一只只蚱蜢般从铁轨上跳下来,跃至我的警车车头旁,继而又纷纷消失在红树林、野葛丛、红木和柚木林里,消失在一片如肠道般盘根错节的潮湿绿色当中。我将车停在小组中心。已经没时间洗把脸了,但也没这个必要。我把帽子、雨衣和衣服都塞进装有害物质的袋子,然后从中心另一侧走出。我手忙脚乱地穿好晚礼服,赶往通向一百八十八层的重载电梯,朝位于N22碳固定工程森林植被之上的清新空气层升去。
翁玛·泰罗果创作了一组新协奏曲,爱丽丝是他的明星中提琴手,他的王牌。蒋华和泰罗果整天像乌鸦一样围着她转,对她的表现吹毛求疵,眼巴巴地盯着她、等着她出错。但现在他们却称她准备好了,准备好将巴尼尼拉下王座,准备好在古典音乐永恒的殿堂里争得一席之地。然而我迟到了。我被困了在第五十五层。电梯里满是前往上层就餐和趁周末爬尖塔的人,到处弥漫着人体的气息和热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听得到调温扇嗡嗡作响。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神情憔悴,等待着线路问题的解决。
电梯终于开始继续上升。在磁场的作用下,我们呼啸着升上天空,胃仿佛跌到了脚底,耳朵也随之轰鸣起来……接着速度迅速下降,使我们几乎快要飞离地板,胃也弹了回来。我在数百人中挤出一条路,若有人抱怨我便亮出自己的警徽,然后跑步穿过KI演艺中心的玻璃拱门,冲进了正在关闭的大门当中。
我身后大门的自动锁砰的一声锁上,封住了这片演出空间,令人备感舒适。一支序曲将我包围,我仿佛被它的双手捧起、带进了一处使人心无旁骛的空间。灯光黯淡下来,人们渐渐停止了交头接耳。我几乎是靠感觉才摸索到了自己的座位。我从人群中挤过的时候,戴礼帽的男人和手拿望远镜的女人对我露出鄙视的神情。太冒失了,我知道。参加这种十年才有一次的盛事还来这么迟,实在是荒唐。我刚坐下,便见到蒋华迈步踏上了指挥台。
他如同展翅的白鹤般抬起双手,鞠躬致意。铜管和木管的乐器一晃动便闪闪发亮,音乐随之响起,起初音量很轻,有如拨开一层迷雾,进而循序渐进,一组组重复的曲段如微风拂面而过。这些曲段我已经听爱丽丝演奏过无数次了。很久前我曾听过的那些磕磕巴巴、让人难受的音符,现在却一会儿如澈亮的流水潺潺流淌,一会儿又如清脆的冰花爆裂而出。乐曲声渐渐沉淀,钢琴弱音再次响起。这可爱而微妙的乐旨部分,正是我在爱丽丝平日的练习里听到过的。这只是段序曲,她告诉过我,目的在于让听众遗忘掉外面的世界。曲段不断地重复,直到蒋华认为听众的心已被他牢牢拴住,此时爱丽丝的中提琴响起,其他的乐手也相继加入。这是十五年艰苦卓绝的苦练结成的果实。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已经拍红了。那么久以来,爱丽丝在练习时总是满腹怨言,发誓说泰罗果的作品根本无法演奏出来。而今天她在大厅里的表演却截然不同。今天的她甚至不同于以往早早完成练习时的样子:以往她常挂着一脸释然的笑容,满脸通红,手上是刚磨出的新茧,急不可耐地想要倒上一杯冰镇白葡萄酒,再和我一起走到阳台上,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下,看着雨季的云彩逐渐散开,然后相偎在洒下的星光里。今晚,她演奏的部分与整首协奏曲完美契合,它的美我简直无法言喻、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