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克罗兹(第2/5页)

反正他现在也不想知道未来会如何。这村落、这一夜、明天,在他还没决定另外一件事之前,都不是他最立即的未来,不论他的未来及命运到底如何。

在黑暗中他向她点了个头,然后他们转身离开村落,继续拖着雪橇沿着海岸往北走。

在这趟旅程的日间与夜里,他们两人蜷缩在毛皮毯下睡觉的几个小时里,只有一大张从雪橇后侧鹿角立柱上悬垂下来的驯鹿皮,能充当他们的保护帐。在这些时刻,克罗兹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

过去几个月里,也许是因为没人可以讲话——至少没有一个可以发出真正言语来响应他的对话者——他已经学会让自己的心思与心灵在他里面说话,就好像有几个带着各自论点的灵魂一同住在他心里。其中一个灵魂,一个较老、较累的灵魂,知道他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一个男人可能接受的任何考验,他都没有通过。他的手下,那些相信他能带领他们到达安全之地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分散在各地。在脑袋里,他希望有些人还活着;但是在他心里,在他心中的灵魂里,他知道那些四散在通拔克所居之地的人全都死了,他们的骨头已经将某个不知名海滩、或将某块空无一物的浮冰块漂白了。他对不起他们每一位。

不过最起码,可以去找他们。

克罗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过他愈来愈怀疑他们是在威廉王岛东北方某块大岛屿西岸的某个峡角上过冬,那里的纬度和惊恐营及惊恐号所在地差不多,虽然那两个地点在他们西边一百多英里外。如果他想要回惊恐号,就必须往西越过一大片结冻的冰海,或许还要越过更多岛屿,然后再穿过威廉王岛的北部,最后再在海冰上走二十五英里,才能到达十个多月前他弃置在冰海上的船。

只是,他并不想回惊恐号。

在过去几个月里,克罗兹学会很多生存技能,他认为可以自己找到路回解救营。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甚至可以走到贝克河,沿途打猎维生,当无法避免的暴风雪来袭时,可以搭建雪屋或皮帐篷充当庇护所。他可以在今年夏天、在船员们被他抛弃十个月后,出发去找他失散的手下,并且真正找出他们的踪迹,即使要花上好几年。

沉默女士会跟他一起去,只要是他选择的路,即使意味着她将会失去她的自我,也得放弃原先生活在这里所背负的使命。他知道她会。

但是他不会要求她。如果要往南去找船员,他会自己一个人去。虽然他已经学会许多新的生存知识与技能,他还是觉得会在寻找的途中死亡。即使没死在海冰上,也会在沿着那条河往南走的路上受伤。即使途中没有因为那条河、外伤或疾病而死亡,还是很可能会遇上带有敌意的爱斯基摩人,甚至是住在更南边、行径更野蛮的印第安人。英格兰人——尤其是极地老手——喜欢告诉别人:爱斯基摩人虽然很原始,但他们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不容易生气,总是尽量避免战事与争吵。但是克罗兹已经在他的梦中看到真相:他们也是人类,和其他种族一样行为难以预测,而且经常让事情最后结束于战争及残杀;在最糟的情况下,甚至会有食人的行为。

与往南走比较起来,路程较短、风险也较低的获救方法,就是在夏天堆冰融化之前(如果真的会融化的话),从这里往东越过冰海,沿途打猎或设陷阱捕捉动物维生,接着翻越布西亚半岛到东岸去,再往北前进到怒气海滩或先前的探险队搭营的旧址。一旦到了怒气海滩,就只要在那里等待捕鲸船或搜救船就行了。往这方向走,存活下来并且获救的机会非常大。

如果他真的能回到文明世界……回到英格兰?自己一个人?他永远会被称为“让手下全部死掉的船长”。受军事法庭审判会无可避免,而且结果可想而知。不论法庭最后给他什么判决,他的羞愧就是一个终身刑罚。

不过,这并不是让他决定不向东或向南走的原因。

他身旁的女人怀着他的骨肉。

在他的所有失败之中,让他受伤最深、也最令他挥之不去的,就属他身为法兰西斯·克罗兹的失败。

他将近五十三岁,之前只恋爱过一次,向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刻薄的女孩求婚,而对方却戏弄他,像他手下的水手们利用码头边的妓女那样利用他。不,他想,就像我利用那些妓女。

现在,他每天早上(经常也在夜里)分享沉默女士的梦,并且知道她也分享了他的梦。之后醒过来时,沉默女士都睡在他身旁。他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也感觉到自己对那温暖有反应。每天他们都到寒冷的冰上,一同为生存而奋斗,使用她的技艺及知识去猎捕其他灵魂、吃其他灵魂,好让他们两人的今世灵魂能共同生活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