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厄文(第2/5页)

这时他看到了光。

那是个怪异景象,位于几座冰塔之间某个冰谷里,有一堆雪似乎正从内部发出金黄色的光,像是在雪里发光的精灵。

或者是女巫的光。

厄文朝那地方走去,每次看到冰塔的阴影都会停下脚步,确定那不是冰上的裂缝。风吹过参差不齐的冰塔顶端和冰柱,发出轻柔的鸣笛声。紫蓝色的北极光到处舞动。

风,或沉默女士的手,将积雪堆成一个低矮的圆顶建筑,外壳薄到让厄文可以看到里面有黄光在摇曳。

厄文向下走进小冰谷。它其实只是两块被压力推挤开的堆冰板块之间的凹陷,棱角都被积雪盖住。他走向位于冰谷低处的小黑洞。洞和位于冰谷另一侧较高处的圆顶建筑,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关系。

洞的入口处(如果那真的是入口)差不多就和厄文穿了很多层衣物后的肩膀一样宽。

在爬进洞之前,他在想不该把手枪拿出来,扳起击铁。这样的打招呼姿态似乎不太友善,他想。

厄文扭动身躯进洞。

他顺着狭窄的信道向下移动了大概半个身长,接着信道就转而朝上,他又爬了八英尺或更长的距离。厄文的头和肩膀从隧道深处冒出来进入光中时,他眨着眼朝四处看,下巴垮了下来。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沉默女士在摊开的毛皮外袍里面一丝不挂。她躺在离厄文中尉四英尺、高约三英尺、用雪塑造成的平台上。她的双乳袒露,从她已死同伴那里拿来的小小石制白熊护身符挂在一条细绳上,在她的两乳之间摇晃。当她不眨眼地看着他时,一点也没有要遮住胸部的意思。她并没有受到惊吓。显然在他还没把身体挤进圆顶雪屋的入口信道前,她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她手上拿着短而锋利的石刀。他先前在船首的锚缆收置间里看到过。

“对不起,小姐。”厄文说。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身为一名绅士,他应该再次扭动身躯,倒退着从信道离开女士的闺房,即使动作会相当笨拙与不雅。但是他提醒自己,他是身负使命而来。

厄文也注意到,他还夹在进入雪屋的隧道口里,沉默女士可以轻易地靠过来用刀割断他的喉咙,而他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厄文终于把自己从信道里弄出来,把他背后的皮制背袋也拉进来。他先是膝盖着地,然后才站起来。因为雪屋地板挖得比屋外冰雪表面还低,厄文有足够的空间在圆顶雪屋中央把身体立直,头上还有几英寸空间。他发现,虽然从外面看来,雪屋只不过是个发着微光的雪堆,其实却是用切割成块状或板状的雪,以极巧妙的设计一块接着一块地向内倾斜堆垒,搭成圆拱形。

厄文过去在皇家海军最好的炮兵学校受训,而且数学向来很好,他马上就注意到雪砖是盘旋着往上盖,也注意到每块雪砖都只比前一块向内多倾斜一点点,直到最后一块关键的顶砖从上方置入圆顶最顶端,然后固定在最终位置。他看到一个小小的烟孔或烟囱,还不到两英寸宽,就在顶砖的旁边。

厄文体内的数学家因子马上就知道这个圆顶不是真正的半球形——照圆形设计原理盖的圆顶一定会垮掉——而是悬链线状:两手分持链子两端时链子的形状。约翰·厄文体内的绅士因子则知道,他研究屋顶、雪砖以及这巧妙住所的几何结构的主要目的,是让自己不要去注意沉默女士裸露的双乳与光溜溜的双肩。他想自己已经给她足够时间去拉她的毛皮外袍来盖住身体了,所以他再次朝她的方向看。

她的胸部还是裸露着。北极白熊的护身符让她褐色的皮肤看起来更呈褐色。她两颗专注、好奇、略带敌意的黑眼睛还是不眨地看着他,手上还是拿着刀。

厄文吐了一口气,然后在一个覆盖毛皮的平台上坐下来。这平台隔着雪屋中央的小空间,与沉默女士睡卧的平台对望。

他这时才发现雪屋里相当温暖。不只比外面冰冷的夜温暖,也不只比惊恐号的主舱温暖,是真的温暖。穿着许多层僵硬肮脏的衣服的他,已经开始流汗了。他看到离他只有几英尺远的柔软、褐色的女人胸部也在冒着汗。

厄文把目光再次从她身上拉开,开始把最外层的大衣扣子解开。他发现这里的光和热是从一个盛煤油的小锡壶发出来,那锡壶想必是她从船上偷来的。她偷东西的想法才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就因为自己错怪了她而自责。没错,那是惊恐号上的煤油壶,但是里面已经没有煤油了,那是他们丢弃在离船三十码、在冰上挖掘出的大垃圾场里的几百个空油壶中的一个。火焰在燃烧的不是煤油,而是别的油,不是鲸油,他闻得出它的气味——海豹油?一条用动物肠子或肌腱制成的绳索从房顶垂下来,一块皮下脂肪悬挂在煤油灯上方,让油不断滴进灯里。厄文当下就看出其中原理:当壶里的油变少时,那条用一丝丝锚缆大麻纤维编成的灯芯就会变长,火焰也就烧得较高,因此就会融化更多脂肪,让更多的油再滴到灯里。这设计相当有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