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韩信篇(第10/46页)

乾九。

不管后面如何发展,开局首先要占据的,就是这个位置。

师傅说: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仲修看看石礅,又看看韩信,也慢慢地伸出手指,在那薄薄的青苔上画下一个圆点。

坤六。

不错,他也是学过的,知道唯至柔能御至刚。

用六永贞,以大终也。

孩子还在往图上画圆圈,但他已画得越来越艰难。二十多步后,孩子要想很长时间才能走一步。他的头越埋越低,心里又是后悔,又是羞愧。

刚才看着明明很容易的,谁知道玩起来竟这么难!

孩子终于再也走不下去了。他扔下树枝,吃力地道:“我……我输了。”说完,头也不敢抬,站起来转身就走。

“站住!”老人沉声道,“过来。”他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孩子低着头,老老实实依言走过去,准备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接受嘲笑和训斥。

老人用树枝点点地下:“谁教的你‘八宫戏’?”

孩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没……没人教过我。”果然是内行才能玩的游戏。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人教过你?”老人眯起眼睛,看看孩子,又看看地下,“……十……二十……三十,三十一。没人教过你,你走了三十一步。啊!三十一步!”老人仰起头,闭着眼睛,“他们中最优秀的,在我手下走过二十八步。你没学过,走了三十一步。”

老人睁开眼睛,一下子扔掉手里的树枝,抓住孩子的双臂,颤声道:“孩子,这个游戏还有好多种玩法,你愿意学吗?”

仲修输了,他吃惊地看着石墩上的划痕,又看看韩信:“你……你从哪里学来的?”

韩信道:“你们国尉常玩这个?”

仲修道:“是的,当然那时是用棋子。很多时候他跟自己下,因为没几个人能在他手下走满二十步。”

韩信道:“最多的……在他手下走过几步?”

仲修道:“二十八步,蒙恬下的。”

他们中最优秀的,在我手下走过二十八步。

巧合,一定是巧合。

“你们国尉,”韩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说话……有没有大梁口音?”

仲修看看韩信,脸上是若有所悟的表情。他慢慢地道:“国尉是大梁人。”

韩信脑中一阵眩晕。

啊!师傅在不经意间随口说出的那个名字竟是真的?他真的是尉缭?大秦的元勋功臣,大名鼎鼎的《尉缭子》的作者?不!不可能!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他助秦王——也就是后来的始皇帝灭六国统一天下,他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却又忽然抛下这一切,孤独而寂寞地漂泊在民间,将一身惊人的艺业传授给一个出身卑贱的孩子。他在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那些威力奇大的奇谋秘计,足以颠覆他一手缔造的帝国吗?

啊!誓言,那个奇怪的誓言!

“孩子,你给我发誓,以皇天后土的名义发誓!”老人干枯的手指用力抓住孩子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永远不要使用我传授给你的一切,除非乱世到来。”

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这是师傅为帝国的安全而设下的一道防线。

他忽然想起,师徒三年,师傅还从未给过他一个笑脸。

那时他单纯而强烈地仰慕着师傅。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老人给他带来了一个神奇美妙的新世界。他一接触这些,就恍惚感到,这就是他有生以来一直在这茫茫尘世中等待着的东西。与这相比,同龄孩子们那些幼稚的游戏对他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他深深地感激师傅,如饥似渴地学着那些他的玩伴们一辈子也不会弄懂的深奥知识。师傅是他心目中最有智慧、最有权威的人。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获得师傅的肯定——哪怕一句淡淡的夸奖,一个赞许的眼神。然而,他从未得到过。相反,他注意到,当他进步神速时,师傅看他的目光里,竟会有一丝警惕的敌意。

他心里一阵刺痛:原来那时,师傅就已经对他有了戒心。

他明白了,可又不明白。

师傅对他如此戒惧,那为何还要教他呢?

“我以为他说说而已,”仲修叹了口气,站起来,轻轻自语道,“哪知还真这么做了。”

韩信道:“仲先生,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