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碳族事务所(第2/7页)

我觉得恶心。

这一切让我想到了我们自己。

在现代科技的包围下,我们不就像那些鸡,被无情地挑选,被精心地饲养,最后被系统地屠杀吗?

我恶心到呕吐,吐了个胃底朝天,以至于没有能够去参观屠宰场。

此后,我陷入了极端的精神危机中。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认识到:工业革命对于人类而言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个人自由受制于社会,而任何社会都追求不同程度的秩序。工业革命导致科技体系的增长,进而催生出一种压抑个人自由并且破坏大自然的社会、经济以及政治秩序。这种社会体系不是也不可能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存在的。相反,是人必须修正自身的行为,去适应体系的需要。简单地说,科技让社会更加强大,而社会越强大,个人的自由就越少。有人认为,科技给予人自由,这完全是一种错觉。科技与个人的自由之间有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强烈地认识到:这个科学技术将和这个浮士德式的文明一起消亡,有一天它将分崩离析,并被遗忘——那时,我们的铁路、飞机和火箭将和古罗马的道路、中国的长城一样毫无生机,我们的巨大城市和摩天大楼将变成废墟,正如古老的孟菲斯和巴比伦。

我对现代文明生活厌恶至极,对人生极其绝望。痛苦之大,令我不惜一死。不惜一死,赋予我灵感:人人畏惧死亡,而我连死亡都无所畏惧,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应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事。这场精神危机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从此我得到了自由和勇气。

最开始,我并没有血腥的规划,只想回归自然,豹隐山野,自给自足,做个自在闲人。我在蒙大拿州的荒野搭建了一个12平方米的小木屋,无水无电,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过上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所描述的生活是我当时唯一也是最高的目标。

然而,我所厌恶的现代文明并没有放过我。

十几年以后,蒙大拿的山野成了开发区,一家公司要在我隐居的地方修建水电站。那个大湖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徜徉湖畔,我往往会忘掉自己。然而,无数挖掘机、推土机和吊车的到来,碾碎了我的宁静岁月,摧毁了史前荒野的自然美妙。我反对,我控诉,我暴跳如雷,但没有任何用处。我被逐出了我隐居的地方,因为那荒野从狗屁法律上讲并不属于我。我被迫回到汹涌的人群中,回到所谓的文明社会中。

我发誓要报仇,从避世的隐士化身为复仇的恶魔。我本来可以成为亨利·戴维·梭罗,最后却因缘际会,成为泰德·卡钦斯基。

我意识到:科技的本质要求它不断变化,而它需要高度集中化的社会和经济组织,所以它催生出越来越多拥挤不堪、不宜居住的城市,以及忽视其公民所需的大型国家。这个过程导致了一个文明日益被科技以及服务于科技的权力结构所主导、所掌控。科技的每一个新进步,看上去都令人神往,与此同时,科技的进步不断地压缩我们的自由空间,于是,科学技术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运动,许多科学家通过认同这个巨大的运动,满足了他们自身的权力欲。因此,钟情于科技的人们,把我们大家领上了一条通向背离理想家园的快车道。

我认为,史前部落是最理想的家园。是的,我还是有一些理想主义想法。我坚信部落生活才能淬炼人类的高贵品质:生存技巧、自律、诚实、坚忍、反抗、勇敢。诸如此类。显然,理想家园都是为理想人类而建的。现在的人类,绝大多数都不符合这些理想人类的标准。所以,建立理想家园,第一步就是把不合标准的人类清除干净。

显然,现代科技戕害人性,毁灭环境,造成难以言说的人类痛苦。人类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要么用暴力革命推翻科技文明,回归更为自然原初的幸福,要么集体自杀,自取灭亡。

在人类与理想社会之间,隔着一座尸山,隔着一条血河。我就是要让人类跋过那尸山,涉过那血河。我自愿成为那献祭者。

我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巧手,用俯拾即是的工业垃圾制成炸弹。说来讽刺,我对科技无比厌弃,却能在学习制造炸弹的过程中,如鱼得水,居然成了世所罕见的炸弹专家。八年里我引爆了11次共26枚炸弹,主要目标是大学(现代科技文明的策源地)、现代化养殖场(那令我至今噩梦不断的场所)和空中航班(现代科技文明的代表),无一例失败,也无一人能查出事件真相。

但此种程度的成功并不令我满意。零敲碎打,只会让政府以恐怖分子的名义通缉我。我需要更为辉煌的成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时钟,嘀嘀嗒嗒地提醒我,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我的一生不能空过。过了50岁,这闹钟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急切。它不断地提醒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更为辉煌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