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逃亡(第3/4页)

在社会底层的职业之中,算命这一行和司空炬以前的专业算是联系最多的——主要都是揣摩他人的心理。进门休问枯荣事,察看容颜便得知。人的脸上有哪几种颜色?无非喜、怒、忧、思、悲、恐、惊。更何况算命界有句术语:“来问卦命者,必是煎心人。”算命先生的职业训练有三个步骤:第一步,把《麻衣相术》《铁版神数》《易经》《象吉通书》《三元地理龙局水法大全》等专业书瞎背一气,学得些唬人的术语;第二步,学会分辨有钱顾客、以恐吓和允诺禳解引起消费欲望、以逼单让金钱落袋等一系列手法——江湖上称作“簧”,有地理簧、现簧、水火簧、触簧等十三种,其实跟地产界卖楼卖商铺的营销手法本质上相类似;第三步最难,也是最核心的竞争力,得摸清顾客的真正需求。

这种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文章,作为低情商人士的司空炬本来是做不好的,但如果将其作为一种职业,实际上就从情商领域进入了智商领域。在司空炬眼中,算命先生由师徒相授的那种古代职业技能,跟他在法国所受的教育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而各种算命秘诀,不过是满篇谎言而已,除了一部《玄关》。这部司空炬唯一看得上的算命书,是他跟一个摸骨老头瞎聊时得知,并花了1800元买下的。《玄关》没有纸质版,老头口授,司空炬掏笔记下,回去后背了个滚瓜烂熟:

父来问子必有险,子来问亲亲必殃。幼失双亲,难许早年享福。晚来得子,定然半世奔波……

司空炬和颜安格在黑市上搞了假身份证明,从青川进入甘肃,在文县略作停留后,向西到了兰州。那一时段,在兰州的西固、安宁、红古、永登、皋兰、榆中等区县,出现了一位很奇怪的算命先生,不是瞎子也不是残疾人,而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一不问生辰八字,二不看手相,而是请你坐在他街头的小凳子上,让你一个一个地讲你的梦境。他却能把你最近的处境、身体状况讲得极为准确。

这算命先生要价并不便宜,三百元一次。不过,因为能解决问题,找他的人有增无减。这个算命先生就是司空炬。尽管三百元钱一次的收费在司空炬精神分析所生意火爆的时候连一个零头也算不上,但他还是很感激颜安格给他进行了很好的职业规划——不仅能赚钱谋生,还让他进入了释梦这个领域。没有客人的时候,司空炬会坐在小凳子上,顶着西北紫外线强烈的阳光,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洗清冤情,恢复身份,一定要回蜀都重开心理诊所,而且一定要把释梦这个项目加进去。这也是我向祖师爷弗洛伊德致敬的方式。

现在的司空炬,戴着副大墨镜,蓄着小胡子;颜安格则剪短了头发,穿着有破洞的牛仔裤,花格衬衫在腰间打了个结,像个精干的背包客——从外形上,以前的熟人已经很难认出他们来了,这让他们有了一种相对的安全感。虽然在逃亡途中,颜安格的抑郁症却不药而愈,每天都睡得很香,这甚至让她有时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底层生活依然有烦恼。生意好了,就会被同行所妒忌,“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粉的”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平时,街头算命的老头子们看到司空炬背着个帆布包,拎着两张小凳子走来,就会自言自语:“这里是我们摆摊的地方,不要来抢生意。”声音很大,是有意说给他听的,但司空炬总是装作没听到,继续拣个位置,放下凳子,把写有“亚洲第一解梦大师”的招牌布从包里拿出来,摊在地上。老头子们无奈,往往会站起来,收拾东西另换地方。

这一天,一个中年八字先生带着个手臂刺着个“忍”字的社会青年,走到司空炬摊前,对他说道:“给你两分钟时间,另外找地儿。”

“为什么你不另外找?”司空炬不服气,“要说,今天还是我先来。”

“你先来?”八字先生提高了嗓门,“你啥时候来的?老子在这里摆了十几年的摊了,什么时候见过你这个杂种?”

“哪条法律写的老子不能在这里摆?”司空炬也提高了音调。

“法律?你爹我就是这里的法律!”“忍”字青年一脚踢飞了司空炬面前的小木凳,再走上前,一把抓住司空炬的衬衫领子,将他拖了起来,“你还亚洲第一解梦大师?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大师。”

这时,四周已经聚了十来个看热闹的。

“是个四川人。”

“说他解梦还挺准的。”

“抢地盘,肯定该打嘛。”

“这条街上著名的忍哥,练过拳脚的,四川人哪里打得过?”

带有浓厚西北口音的话飞入司空炬的耳中。

“松手。我数三声——”司空炬手伸入帆布包中,转瞬间,一把尺多长、手柄处寸多宽的杀猪尖刀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