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奈噩梦

用时间机器这种虚幻的东西把敌对民族的人生叠印成直观的图像,在梦境与现实的罅隙里,重新反思民族仇恨这件事。

前边就是“疯猫”酒吧了,摩西·科恩与联络人约定在这儿见面。按照多年间谍生涯养成的习惯,走进酒吧之前,科恩要最后作一次安全检查。他在行进途中突然转身,朝来路走去。在转身的瞬间,已把身后十几个人的眼神尽收眼中。

他发现只有一名年轻妇女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在两人目光相撞时,年轻妇女没有丝毫惊慌,她嫣然一笑,很自然地把目光滑走,推着婴儿车走过他身旁。

也许她的注视是无意的,是年轻妇女对一名英俊男子不自觉的注意。但科恩瞥见了她脚上一双漂亮的麂皮靴。不幸的是,在这一路上,这双麂皮靴已是第二次出现了。

早在15年前,科恩还未来到以色列时──那时他的名字是拉法特·阿里──他的埃及教官在反追踪课中就教会他去识别追踪人的鞋子。因为在紧张的追踪过程中,追踪者可一套一套地更换衣服,却常常顾不上或不屑于更换鞋子。

所以,极有可能,这名可爱的犹太姑娘正是一名摩萨德特工,婴儿车是一种很实用的道具,可以藏起她换装必需的行头。

摩西·科恩并不惊慌。15年来,他已成为特拉维夫社交圈的名人,与很多政界显要交好。所以,即便有人想在他身边织网也必然慎之又慎。他相信,在捕网合拢之前他足可以逃之夭夭了。

他微微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20分钟后,他干净利索地摆脱追踪者,重新回到“疯猫”酒吧。

酒吧里顾客不少。他扫视一番,向靠窗一张孤零零的桌子走去。那儿有一名中年男子在安静地啜着咖啡,但锐利的目光一直不离开门口。科恩认出他是穆赫辛少校,不由得心头一热。

穆赫辛少校是带他走进间谍生涯的引路人,他身担要职,轻易不到国外。由此也能看出,国内对巴列夫防线的情报是何等重视。少校向他点头致意,为他要了一杯咖啡。

“你好。”他用法语说。

“你好。我没想到是你。”科恩也用法语回答。

少校低声说:“是总统派我来的,总统要我亲自转达他对你的问候和谢意。”

科恩觉得嗓子中哽塞:“谢谢。”他把一份画报递过去,那里面藏着缩微情报,“这是有关巴列夫先生健康情况的最后一批资料。我想那个日子快到了吧。”

“快了。科恩,你的心血不会白费的。我这次来就是对巴列夫先生作一次临终诊断。”

科恩微笑点头。大约20年前,即1953年11月,以色列臭名昭著的101分队在屠夫沙龙的带领下,袭击了约旦河西岸的吉比亚村,69名无辜的村民惨遭屠杀,只有科恩死里逃生。他成了一个孤儿,流落到埃及,不久被穆赫辛少校发展成间谍。15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以色列,孤儿拉法特·阿里已变成著名的以色列富商摩西·科恩,他已完全融入以色列上层社会了。但他在内心深处一直保留着那个恐怖的场景:一群老弱妇孺绝望地盯着枪口,等着它喷出死亡的火焰。他把仇恨咬在牙关后面,祈盼着有一天报仇雪恨。

令人沮丧的是,15年来耶和华一直孜孜不倦地护佑着他的子民,安拉和穆罕默德却似乎忘了他们的信徒。该死的犹太人在对阿拉伯人的战争中一次次大获全胜。他们占领了西奈半岛,构筑了极为坚固的巴列夫防线,使埃及的经济命脉苏伊士运河不得不关闭。科恩做梦都盼着埃及坦克跨过巴列夫防线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他甘愿粉身碎骨。

他对穆赫辛少校说:“希望我的努力使巴列夫先生早日进入天国。不过,恐怕我在这儿待不住了。”

少校严肃地问:“为什么?”

科恩苦笑一声,向四周扫视一番,压低声音说:“也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不久前一位政界熟人似乎无意地邀我去洗土耳其浴,我婉言推辞了。如果仅仅到此为止似乎算不了什么,但邀我洗浴的那人同摩萨德的关系很密切,而且前不久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我推测他们对我有了怀疑,想找机会检查一下我的身体。你知道我一直没有割包皮。”

穆赫辛少校紧张地思索着。在派拉法特·阿里到以色列之前,他们曾打算为他割去阴茎包皮,以免在实施割礼的犹太人中露出马脚,但阿里执意不肯:

“不,我不同意。你知道,很可能我要在以色列生活10年、20年甚至终生,我必须在外表、生活习惯甚至思考方式上彻底变成一个犹太人。那么,总得在我身上保留一点阿拉伯人的东西吧,好让它经常提醒着我到底是谁。犹太人割去包皮是对他们的上帝立约,我保留它,算是对我们的祖先立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