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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地滑车一辆接一辆排在一间大型凹室,谢顿一面爬进其中一辆,一面叹了一口气。曾有一段时间,就在几年前,他还意气风发地踏着轻快步伐走过图书馆无边无际的回廊,并且对自己说,虽然他已年过六十,却依然身强体健。

可是现在,他七十岁了,他的双腿迫不及待地老朽,使他不得不乘坐贴地滑车。虽然年纪较轻的人也总是利用这种交通工具,因为贴地滑车既省时又省力,但谢顿则是不得不这样做,其中的感觉就大不相同。

谢顿键入目的地,再按下一个开关,滑车便在地板上浮起少许。它以不急不徐的步调前进,非常平稳,非常安静。谢顿靠在座椅上,望着两旁的回廊墙壁、其他的贴地滑车,以及偶尔出现的步行者。

他超过了好些图书馆员,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看到他们时还是会莞尔一笑。他们属于帝国最古老的公会,拥有最虔敬的传统,而他们所墨守的行事方式,则较适合数世纪前,甚或数千年前的时代。

他们穿着白灰色的丝质服装,其松垮程度接近长袍。这种服装仅仅在颈部束紧,颈部以下则自由奔放。

就男性容貌而言,川陀与所有的世界一样,是在剃留胡须的两极之间摆荡。如今,川陀本地的男性(至少大多数区的男性)脸上都刮得干干净净,而且据他所知向来如此。只有一些例外的情形,像达尔男性便一律留八字胡,他自己的养子芮奇便是现成的例子。

然而,这些图书馆员却留着古代的络腮胡。每位馆员的两耳之间,都布满相当短且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但上唇却一律裸露。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标示出他们的身份,并使得面部光洁的谢顿置身其间有点不自在。

其实,他们最具特色的一点是人人戴着的帽子(说不定连睡觉都不脱,谢顿这么想)。这种方帽以类似天鹅绒的质料制成,四面聚合于顶端,由一个扣子固定。它们的颜色五花八门,变化无穷,显然各有各的意义。假如你熟悉图书馆员的圈内文化,你就能根据帽子的颜色,判断某位图书馆员的年资、专长领域、成就的高低等等。它们有助于建立一个阶级秩序,每位馆员只要瞥一眼对方的帽子,便能判断是否应该恭敬以对(以及要做到什么程度),或是对方得对自己恭敬(以及到什么程度)。

帝国图书馆是川陀上最大的一座单一建筑(或许整个银河也无出其右),甚至远比皇宫巨大。它曾一度金碧辉煌,仿佛夸耀着它的堂皇与壮伟。然而,正如帝国本身一样,它已经开始凋零枯萎。就像一名年老的贵妇,虽然依旧戴着年轻时的珠宝,全身却已布满皱纹与赘肉。

贴地滑车在图书馆长办公室的华丽门口停下,谢顿随即走出来。

拉斯・齐诺面带笑容地迎接谢顿。“欢迎,我的朋友。”他以尖锐的声音说。谢顿好奇他年轻时是否唱过男高音,却从来不敢问。图书馆长始终是个威严的综合体,这个问题可能会显得无礼。

“你好。”谢顿说。齐诺有一把灰色的络腮胡,已经白了七八分,他头上则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谢顿了解其中的玄机,根本无需任何解释。这是一种反其道而行的炫耀,完全没有颜色反倒代表位居顶峰。

齐诺搓了搓手,似乎内心充满欢喜。“我把你请来,哈里,是因为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找到了!”

“所谓的‘找到’,拉斯,你是指……”

“一个合适的世界。你要一个遥远的世界,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一个最理想的。”他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你只要把问题交给本馆,哈里,我们就能找出答案来。”

“我毫不怀疑,拉斯,跟我说说这个世界吧。”

“好,我先让你看看它的位置。”墙壁的一部分滑向一侧,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银河则以三维影像呈现他们眼前,并且缓缓地旋转。红色线条再度标示出安纳克里昂星省,因此谢顿几乎可以发誓,刚才那段插曲正是现在的预演。

然后,该星省的远端出现一个明亮的蓝色光点。“它就在那里。”齐诺说,“它是个理想的世界,大小适中,水量充沛,富氧的大气层,植物当然少不了。此外,上面还有好些海洋生物。它就在那里等人进驻,无需做任何行星塑造或大地改造。或者可以这么说,没什么是不能在实际住人后再进行的。”

谢顿问:“它是个未住人的世界吗,拉斯?”

“绝对未住人,没有一个人在上面。”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它这么合适?既然你拥有它的详细资料,据我推想,一定有人做过探勘。为什么没有人殖民呢?”

“是做过探勘,但只有无人探测器做过。的确没有被殖民,想必是因为它距离一切都太远了。这颗行星和中心黑洞的距离,要比任何住人行星更遥远,而且远得多。我猜,对于任何准备殖民的人而言,它都嫌太远了。但我想对你却不算太远,你曾经说‘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