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巴黎一日间(第3/5页)

“是谁派你来的?”她问。

“谁派我来什么?”博士露出轻浮的笑容。

伯爵夫人的脑海深处泛起波澜,局势正渐渐不受控制,很快她连脾气也要控制不住了。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老佛爷百货的每一个店员都知道伯爵夫人从不大喊大叫,但她越是安静,你就越是要小心翼翼地招呼她。

她强迫手腕漫不经心地抖了抖,在大理石烟灰缸里揿熄烟头,开口道:“博士,你越是想让我相信你是个白痴,我就越是不这么认为。你再这么瞎胡闹,很容易就会丢掉性命。”

赫尔曼和她对视。他在请求许可,让他放手大干。

这半秒钟的分神给了罗曼娜足够的机会,她大步从伯爵夫人身边走过,干净利落地坐在那张沙发椅上,捡起那个中国迷盒,露出喜悦的表情。“哎呀,多漂亮。”她很有礼貌地说。

“给我放下,”伯爵夫人怒喝。她正在双线作战,而这个姑娘,这个愚蠢的姑娘,居然在玩她根本不懂的东西。简直太不公平了。

“这就是那种传说中的迷盒吧,对不对?”罗曼娜不怎么轻柔地晃了晃它。

伯爵夫人惊吓皱眉。“这是个非常罕见、非常珍贵的中国迷盒。”她不在乎这话说得如何居高临下。它要是受到了损伤,卡洛斯一定会怒不可遏。“你不可能打开它的,快放下。”

罗曼娜似乎根本没听见。她三两下拨开迷盒,像是每天都在玩这东西似的,然后抖出里面的手镯。“哈,快看!”她咯咯笑道。

博士并没有真的鼓掌,但看表情多半正在考虑。

“对,非常漂亮,对吧?”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人靠在门框上,对整个世界全不在意,向所有人绽放最慵懒的笑容——这个人正是卡洛斯·斯卡列奥尼伯爵。他看起来仪表堂堂,浑身散发着等人问他想喝点什么的气息。他一只手端庄地插在上衣口袋里,抬起另一只手,捉住一缕散发。伯爵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不恰当的地方。“非常漂亮。”伯爵重复道。

“是啊,”罗曼娜赞同道,“是从哪儿来的?”

“从哪儿来?不从任何地方来。”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伯爵。“它是我的。”

达根只进过一次剧院,很不喜欢那次体验。他对队长这么说:“也许是因为我看得出人们什么时候在撒谎吧。剧院就是人们互相撒谎的一个大房间。”

“也许是因为你缺乏想象力吧。”队长这么回答他。

此时此刻,达根觉得自己活在一出戏里。随时都可能有人推开法式落地窗跑进房间,开口就问:“有人要打网球吗?”绝大多数戏剧似乎都有这种情节。好吧,《奥赛罗》没有,但只能说明有一出戏非常需要打网球。

在达根看来,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博士突然开始扮演欢快的窃贼,罗曼娜活脱脱是个聪明的天真女学生。伯爵夫人假装没有被所有这一切惹恼,而伯爵……伯爵在演什么?反正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是达根第一次和伯爵正式见面。他们曾经在画廊和拍卖会上点头致意。达根点头是在说:“我明白你的把戏。”伯爵的点头就像吃饱了的狐狸在对他今天懒得吃的小鸡打招呼:“今天放过你,但不用等多久了。”

但此时此刻,就在他自己的家里,伯爵却似乎依然在所有人面前演戏。达根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在演戏,只有管家赫尔曼除外。达根不得不尊重这个家伙。他们早就开始互相打量,两个老战士,游戏大师,永远不放松警惕,只要见到一丝机会就会发动攻击。达根钦佩他的这种气质。要是换个环境,他倒是很愿意和赫尔曼喝杯啤酒。

(赫尔曼对他却没有这种念头。他对达根的感觉只有厌恶。他更在意的是他的主人。主人他没事吧?因为伯爵很难得地显得不太自在。)

伯爵昂首阔步穿过图书室,手指抚过桌上打开的几卷书册,在壁炉前停下。每个舒适的房间都必须有个足够结实的壁炉。这个壁炉曾经属于蓬巴杜夫人,蓝花大理石质地,带着洛可可式的喜气,精致的壁缘雕着彼此躲藏的宁芙和牧羊人。但就此刻而言,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非常结实。伯爵重重地靠在壁炉上,用尽每一分力量彰显这个动作的漫不经心,使出浑身解数不让别人看见大理石支撑了他的多少体重。他冒险瞥了一眼镜子。脸没问题吧?虽说他打心底里不愿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去摸脸,他赶忙就势撩了一下头发。他在笑容中加了百分之十八的放松,将那只手放回口袋里,尽量随意地扫视整个房间。

要是命令赫尔曼用子弹洒遍整个房间该多么好啊,他心想。对,他心想。用一根指头打个手势就行。就这么办,去他妈的后果。干掉他们所有人。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