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条条大路通巴黎(第6/6页)
说到达根这个人,他从来就没多少情绪,但在过海的晚班轮渡上,他发现一些新的情绪纠缠上了自己。老伙伴愤怒和恼火拖着步子走到一旁,给焦虑挪开位置。他不停看表,撩起皱巴巴的雨衣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表盘。时间同时在做两件事情:以极慢的速度爬行和以极快的速度飞逝。渡轮劈波斩浪驶向根特,星期天的通勤大巴开得有多快,渡轮开得就有多快。与此同时,对面码头上的一个集装箱随时都有可能被搬空。
集装箱里装的是冒烟的枪,是刚出锅的马铃薯,是过去十八个月艰苦工作的奖赏。这些工作没有带他去日内瓦、蒙特卡洛、丹吉尔或柏林。他闯进(又挤出)阿伯丁的一家拍卖行,他在挪威的某个无聊小镇和几个暴徒互殴。达根搞出许多乱子,但他知道有乱子才会被上面注意到。假如你要走进蛛网,他是这么对队长说的,假如你要走进蛛网,那你最好是一只愤怒的黄蜂。
队长严肃地点点头,说他的心思放对了地方,但得先把火车从嘴里拿出来再说。
根特终于在海平线上像宿醉似的隐约浮现。太阳落向港口让人看了心烦的天际线。气温陡降,雨点从斯旺西飘过来。达根颤抖着裹紧雨衣,走向码头。他在钢铁箱子的迷宫中穿行,为他指引方向的是一位惊恐的眼科医生给他的线报。那真的只是昨天的事情吗?他看了一眼手表,搓了搓袖口的蛋液污渍。没问题。时间还来得及。做他这份工作,时间就是关键。
码头上有几名警卫。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三下两下放翻他们。匪徒有可能买通了他们,也有可能没买通,但经过这倒霉的一天,达根已经不在乎了。他没时间去搞清楚真相,再说动手打人能让他发泄心情。
他也没在挂锁上浪费时间。他带着工具,既能用于铁器,也能用于盘问嫌犯。达根撬开门,大脑又体验到了一种新的情绪。惊恐。不,他不喜欢它。
假如幸运站在他这一边,艰苦的工作应该受到奖赏,那么集装箱里就会是他需要的一切证据。那些东西从欧洲各处逐渐集中到这里。每一件物品都有人为之丧命。这个集装箱是有史以来最大胆的一个交易中心,假如达根没有弄错,假如就算是误了轮渡,他还是及时赶到,假如他真的这么幸运,那他就甚至有可能逮住正在作案的恶党。
门开了。集装箱里空空如也。不,地上放着一个空香槟酒瓶。酒瓶上靠着一张字条,字条上无疑不会留下任何指纹。字条上写着:“非常抱歉,再次错过。”
时间之河懒洋洋的尽头有个盒子。人们对这个盒子的描述各自不同,有的说它小,有的说它蓝,有的说它大,有的说它白,取决于他们是怎么看它的。一名地产经纪人曾经说它宽敞得骗人,然后哭了个梨花带雨。椎四星太空港的一位机修师看了一眼引擎,直到几年后还在一边挠脑袋一边从下巴缝里吸气。一位科学家说它不可能存在。一位哲学家说它非常讨厌。成吉思汗派遣军队攻打它,只获得了小小的胜利。他孙子倒是下双陆棋赢了它。它曾经多次穿过黑洞,也曾坠毁在巴士车站,但此时此刻,它只是无所事事地飘来飘去。
盒子里有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六边形蘑菇状物体,计算单元和思想通过一系列晃晃悠悠的开关和巨大的艳红色按钮相互连接。一只手从蘑菇底下冒出来,手里抓着一只扳手。那只手毫不在意地随便扔掉扳手,匆匆忙忙地扫过几个旋钮(全都标着“零”或“危险!”),拨动几个开关,然后伸向最鲜艳最红的一个按钮。那只手握成拳头,喜滋滋地砸在按钮上,就好像这是露天市场上的什么游戏。
事实上,从许多角度来说,它就是。究其本质而言,任意发生器是宇宙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吃角子老虎。轻轻一按,它就会把这个或小或蓝或大或白的盒子扔到时空中的某个角落,完全出于随机,绝对不考虑有可能产生的混乱后果。
接下来的一个瞬间,盒子悬浮在时间与空间中,完全静止,卡在此时与此地之间。然后,随着得意洋洋的笑声,维度坍塌,物理定律被打得鬼哭狼嚎,盒子旋转着飞走。
就这样,塔迪斯上路了。
[1] 引自《哈姆雷特》。——译者
[2] 法国政治家,戴高乐将军的亲密伙伴之一。——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