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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满地的那些档案都是属于收拾残局那个类型的。有的是邻居或朋友间发生争执,一时情绪失控;有的是偷窃;有的是外行人偷酿私酒,而更多的案例是有人喝了那种酒,闯下大祸。每个案子都需要进一步查证,需要更多的奔波,需要到底下去盘问,判断谁说谎,谁说真话。

当初还在底下的时候,为了学会怎么当保安官,茱丽叶把“公约”中有关法律的部分仔细读了一遍。白天,她为了校正发电机,累得筋疲力尽,晚上还躺在床上看书。后来,她终于搞清楚该怎么为案子建立档案,知道该如何避免破坏现场证据。她发现,这种工作和她从前当机电工人有点类似,道理是相通的。面对犯罪现场或是面对肢体冲突的时候,感觉很像走进厂房面对一部故障的抽油机。不管是人,还是机器,常常都会出问题。她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听别人说什么话。有一次,抽油机坏掉,她去找所有负责操作机器的人,问清楚他们是怎么操作的,用什么工具,就这样追踪环环相扣的线索,最后终于查出是岩床本身的问题。而且,机器出现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复杂的变数,你不能只是调整某个数据,因为那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导致其他部位出问题。不过,茱丽叶就是具有一种天分,能够掌握全局,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该略过的。

她猜,很可能就是因为她具有这种天分,所以马奈斯才会看上她。她总是提高警觉,不轻易相信任何表面的东西,总是不厌其烦地提出一些看似愚蠢的问题,然后慢慢找出答案。那一次帮他们解决了案子,无形中令他们对她信心大增,不过,当时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当时她很单纯的,只是伤心,只是想伸张正义,没想到他们已经看上她了,而且,在侦办案件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开始评估她,借由这个案子来训练她。

她拿起当年那个档案夹,看到上面盖了一个淡红色的章,并写了两个斗大的字:“结案”。她撕开粘在边缘的胶带,摊开档案夹,翻翻里面的笔记,其中有很多是霍斯顿清秀的笔迹,一种斜体字。她认得那个笔迹,因为办公桌上和抽屉里,所有的档案夹里都有他的笔迹。现在她用的这张办公桌,曾经是他的。其中有好几页笔记都提到她,她读着读着,昔日的回忆又开始浮上脑海。那很像是一宗谋杀案,但实际上,那只是一连串看似不相干的事故所导致的结果。长久以来,她一直在逃避,不肯去回想那件事,如今,翻着档案,昔日的伤痛又涌上心头。回想起来,当时帮忙查案对她也是有帮助的,因为那可以让她转移心思。当她循着线索追查真相的时候,她就会忘记伤痛。那位死者,正是她心爱的人。她还记得,当初失去心爱的人,内心有说不出的空虚,而当她迫不及待侦破案件之后,心中的满足无形中填补了她空虚的心。后来,她修理发电机的时候,那种感觉和当年那个案子有些相似。她累得浑身酸痛,筋疲力尽,然而,当她看到发电机不再摇晃,不再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她就会忘了身体的痛苦和疲惫。

她把档案夹丢到一边,暂时不想再回忆往事。她拿起另一个档案夹,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轻抚着膝盖上的警徽。

这时候,墙上的景象忽然闪过一个影子,茱丽叶立刻本能地抬头去看,发现一道波浪般的沙尘正从沙丘上滚滚而下,随风汹涌翻腾,似乎正朝地堡的镜头扑来。小时候,大人一再提醒她,应该要把那个镜头当一回事,因为透过镜头,她才看得到外面的世界。她畏惧那个世界,而大人却告诉她要学会珍惜那个景象。

然而,那些镜头,还有那些影像,真的值得珍惜吗?她很怀疑。现在,她已经长大,已经有能力独立思考了,而且,现在她甚至有机会亲眼看到那些影像。地堡上层的人很执迷,他们渴望有人清洗镜头,渴望看到清晰的影像,然而,地堡下层的人并没有感染到他们那种狂热。下面的人也是在做另一种“清洗”的工作,而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清洗”,让地堡能够继续运作,让大家能够活下去。不过,即使在那深层的地底,她那些工人朋友也是从小就听大人告诫,不准提到外面的世界。由于他们住在地底,本来就没看过外面的景象,所以对他们来说,那倒也不难。可是现在,每天工作,她都会经过那片景象,甚至她的办公桌就正对着那片景象。所以,当她看着那难以想象的辽阔世界,她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会对那个世界感到好奇。现在,她终于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告诫他们,压抑他们,尽量不让他们产生某些奇怪的念头。因为,那种念头很有可能会形成想出去的冲动,必须事先防范。太多的问题口耳相传,很可能会犹如野火燎原般令大家陷入疯狂,导致地堡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