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皆大欢喜(第2/4页)

尽管存在这些不便,莱恩对在摩天楼里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既然已有如此之多的住户都不在了,他也就倍觉放松,更可以把控好自己,做好向前走的准备,去探索他的人生了。至于怎么探索,向哪儿探索,他还没想好。

他真正担心的是他的姐姐。艾丽斯病了,身体不适,原因不明。一天到晚,她不是躺在莱恩卧室的床垫上,就是半裸着在屋里四处游荡,身子抖得就好像一部过度敏感的地震仪,对能引发大楼震颤的哪怕再几不可察的动静都会有反应。莱恩敲了敲水槽下方的污水管,当那一声空洞的嗡响在空管道里传出去的时候,艾丽斯用她那尖细的嗓音在卧室里叫喊了起来。

莱恩去房间里看她,小心绕开地上成堆成堆的火引子。这些柴火是他用劈碎了的家具做的,他挺享受砍散那些桌子椅子。

艾丽斯用枯柴般的手指着他:“那声音——你又在给人发信号了。这次是给什么人?”

“没有什么人,艾丽斯。你想我们还认识什么人呢?”

“低楼层那些人。那些你喜欢的人。”

莱恩在她身边站着,拿不准是不是该坐到床上去。姐姐的脸油腻得好像一颗蜡制的柠檬。她努力想把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眼珠子在眼眶里游移不定,好像迷失了的鱼。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会不会快死了——过去两天里,两人不过吃了几片罐装熏三文鱼,是他在一间空公寓的地板下面翻出来的。讽刺的是,在这幢公寓楼衰败得最厉害的这些天里,由于有越来越多的珍馐见了天日,楼里的餐饮水准倒是开始上去了。

不过,食物是次要的,艾丽斯在其他方面倒是有生气得多。莱恩一边努力满足她时不时的异想天开,一边相当享受她软腻腻的哄骂苛责。无非是在闹着玩,他却津津有味地扮演着这样一个尽心尽力献身于尖酸女主子的家仆,一个把得不到赏识和挨不完数落视为最大乐事的忠奴。从很多方面来看,其实,他和艾丽斯现在所拥有的,恰恰可以总结他前妻想要和他建立的那种关系。她曾偶然发现到这唯一会让两人琴瑟和鸣的可能源头,可莱恩当时拒绝了。倘若当初是在这摩天楼里,他想,他的婚姻会登峰造极。

“我那是想弄出一些水来,艾丽斯。你想不想喝点茶?”

“水壶难闻。”

“我会替你把它洗洗。你不能这样,会脱水的。”

她勉强点点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什么……都已经发生过了。”莱恩闻到从艾丽斯身体里散发出一种强烈但并不难闻的气息。“一切都已经开始回到正轨了。”

“艾伦怎么样了——你说过你会去找他。”

“恐怕他已经不见了。”这时候提到艾丽斯的丈夫,莱恩不大高兴。两人之间出现了不和谐音符。“我去你公寓找过的,但现在已经空了。”

艾丽斯把头别到一边,表示她已经看够她弟弟了。莱恩弯下腰,把她之前撒在床边地面上的柴火都聚拢到一处。这些都是餐椅的腿,胶水和清漆都上得很好,烧起来会很旺。餐椅都是莱恩在艾德里安·塔尔博特失踪之后从这位精神病学家的公寓里抢掠过来的。他对此类赫伯怀特风格[1]的家具心存感激——中层住户的这种传统审美很好地满足了他们的需求。相比之下,低楼层住户那种乱七八糟的金属管光面皮椅尽管流行一时,可除了用来坐,没其他用处。

楼里现已全用明火烹饪,各家各户都把火生在阳台上或是自制的火炉里。莱恩把那些柴火搬到阳台上,在那儿蹲下以后才意识到没东西可煮。很早以前他就不得不把私藏的罐头全交给隔壁的矫形牙医了。而实际上,莱恩的位置之所以得以保全,完全要感谢当初他私藏起来的那些吗啡安剖瓶。

尽管莱恩害怕斯蒂尔捉摸不透的暴戾脾气,但出于必要,他还是得对他亦步亦趋。已经有那么多人走了,或是彻底退出了抗争,他们是为了外面的世界而抛弃了摩天楼吗?莱恩可以肯定:他们不是。某种意义上,他把依赖建立在了他和牙医不确定的关系之上,他追随着他的杀念起落,就如同一个死囚爱着一个性情无常的监狱看守。在过去的几周里,斯蒂尔的所作所为变得相当骇人。那些刻意对落了单或者没防备的人发起的无谓攻击,那些在空公寓的墙上涂抹血迹的幼稚行径,莱恩全都不安地看在眼中。斯蒂尔还用高尔夫球杆当作凶狠的利箭,用钢琴弦搭出巨弩架在候梯厅和走廊当中。妻子失踪以后,他整个人就跟那些巨弩一样紧紧绷着。然而与此同时,此人依旧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仿佛正投身于某种未知的探索中。

下午,斯蒂尔睡觉去了,莱恩得了空去勘查取水。他拎起水壶的时候听到艾丽斯在喊他。但等他回到她身边,她已经忘了自己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