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垂直的城市(第3/4页)

“你不担心吗,莱恩?这很诡异啊,一个人从40层高的窗户掉下来了,却没有过任何形式的调查……”

莱恩踏上跳板。怀尔德注意到他身上的肌肉很有力,超乎往常,给人感觉他近来锻炼得很积极,做了大量的俯卧撑。

莱恩在等待挤满人的水池里空出地方来。“我想,我们可以相信他的各位邻居会处理好一切。”

怀尔德拔高了自己的音调:“我已经开始电视纪录片的筹划工作了——他的死就是一个很好的起始点。”

莱恩低头看向怀尔德,意兴陡起。他很肯定地一摇头:“我会忘记与之相关的一切——如果我是你的话,怀尔德。”他走到跳板的尽头,弹跳两下之后,漂亮又有难度地扎进了泛黄的水里。

怀尔德独自游到泳池的浅水区,看着莱恩和他的朋友们在深水区嬉戏。要在以前,怀尔德早就和他们一起闹了,尤其里面还有两位引人侧目的女人——夏洛特·梅尔维尔,自策划家长联盟之后,他已经有几天没见她;还有一位是新晋酒鬼埃莉诺·鲍维尔。显然,他们几个已经不跟怀尔德玩了。莱恩刻意用他的姓来称呼他,标志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类似的还有他对珠宝商之死的含糊其辞和他对那部电视纪录片的回避态度,而曾经,他是对此抱有浓厚兴趣的——老实说,是莱恩的赞同鼓舞了怀尔德,让他将这个想法发展成了暂行计划。想来,鉴于对隐私的过度需求,莱恩并不愿意看见住客们集体的荒诞行径和幼稚的吵闹妒忌全都被曝光到这个国家的电视荧幕上去。

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念头在起作用?让人觉得有必要把任何对摩天楼真实现况的认知,尤其是每个人自己对此的认知,都一概跟外界隔绝开来?这样,事物就能够按照它们各自的逻辑去发展,去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即便怀尔德对纪录片怀有毫不讳言的满腔热忱,他也知道自己从未曾拿它跟任何一个不是生活在这楼里的人讨论过。就连海伦,那天下午跟她母亲通话时,也只是语焉不详:“一切都好。空调出了点儿小毛病,不过已经在修理。”

这种对现实越来越强烈的漠视再也不会令怀尔德惊讶了。摩天楼内部的混乱全由住户自己来应对,这一决策令珠宝商之死的玄机得到了解释。至少有一千人看到了尸体——怀尔德记得,当时他走上阳台被吓了一跳,并非因为看见死人,而是那一整排自下而上高入云霄的大量观众。有人报警了吗?他原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他觉得很难相信这个世故、自负的男人会自杀。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哪怕丝毫的忧虑,泳客们接受了酒瓶子、啤酒罐在他们脚下的瓷砖上乱滚,同样,所有人接受了可能的谋杀。

到了晚间,怀尔德便已没精力继续自己的猜想,只能够力保自己不要失去理智。把两个儿子安置入睡以后,他和妻子坐下吃晚餐,没承想突如其来的停电让他们陷入了一片漆黑。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听着外面走廊里噪声响个不停——他们的邻居正在候梯厅里吵架,一户户公寓门大敞着,半导体收音机刺耳的鸣响传到了屋外。

海伦开始笑起来,几周以来第一次放松了自己。“迪克[2],这就是一场管不住的儿童派对。”她伸出手去,让怀尔德冷静下来。邻近摩天楼的光线穿过房间,微亮中,她略消瘦的脸上有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平静,仿佛她已经不再觉得自己还是个置身事内的人。

怀尔德拼命压住火气,在黑暗中重重地趴到了桌子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要一拳砸进自己的汤里。等到电灯重新亮起来,他试着给物业经理打电话。不过,诸多来电已让接线总机应接不暇,最后跳出来一段语音告诉他:经理病倒了,以及所有的投诉录音都将会做完整播放,并会记录备查。

“老天爷,他是真要把这些磁带都听完吗——肯定得有几英里长吧。”

“你确定?”海伦咯咯笑着,“恐怕没其他人会当真。你可是唯一的一个。”

供电系统的破坏也影响到了空调,粉尘从墙上的通风孔喷了进来。怀尔德被激怒了,狠狠把两个拳头对到一起——摩天楼就仿佛一个体格巨大又张狂的恶人,誓将各种想象得到的敌意全都加诸他们身上。怀尔德想关闭通风口格栅,可几分钟不到,他们就被迫躲去了阳台。他们的邻居也都紧靠着护栏探出身子,纷纷向上看着楼顶,好像希望这样就能用眼神逮到肇事者。

他的妻子正在屋里神志恍惚地游荡,对着喷出的灰尘微笑。怀尔德没理会她,出门进了走廊。所有的电梯都常驻在了大厦上半部。候梯厅里聚集了一大群人,他的各位邻居正一边有节奏地捶打着电梯门,一边抱怨上方住户的种种寻衅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