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铁 雨(第3/5页)

我的心思飘到远方,不过身体仍继续前进。

火星在面前不断放大,终于占据我全部视野。显示屏上信息太纷乱,我无法知道到底谁死了、谁还活着。突入大气层后,我终于又听到声音,颤抖躯体外的机甲摩擦出灿烂光晕。我的两侧还有其他准备登陆的士兵,看起来像从雕塑师的幻想中来到现实的怪异萤火虫。左边的同伴背着赤褐色阳光,只剩一团轮廓,剎那间的画面化为永恒,仿佛弥尔顿笔下的天使坠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机甲包覆着抗摩擦外层,一点一点剥落飘散,像是路西法甩开天堂的桎梏,染了火焰的羽毛在身后飞舞。接着,一颗飞弹划过天际,在强烈的爆炸中,他被贬为凡人。

突破大气层后,地面部队开始对我们展开扫射,铁雨被打出好几个洞。我军如同倾巢而出的黄蜂展开对应,启动反重力靴,霎时分成上千支小队,朝着各自分配的坐标散开。敌方的镰翼艇追到高空,不过反重力靴比镰翼艇更灵活,反而能轻易将它们击坠。号叫者随我朝其中一架战斗机冲去,锐蛇一劈,镰翼艇打着旋,撞过云层,跌进下方汪洋。

防空炮迎面而来,一阵轰隆之后,我右边一名金种阵亡,是号叫者成员,但我第一时间无法分辨是谁,看了数据终端才知道是鸟妖达莉娅。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不是为了保护同伴而牺牲,也来不及发出愤怒的嗥叫、做出任何动作,连作战的情绪都还没酝酿。在学院训练中那个将敌人头皮当腰带、把苦脸和腐背骗得团团转的女孩,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心里涌出巨大的恐慌,但还是必须冲破云层,带领先锋部队继续登陆作战。我们穿透云层,先贴着海面移动。两艘海船展开攻击,塞弗罗从空中发射两枚飞弹。飞弹炸开,散射出十多枚中型飞弹,再个别炸出十多枚小飞弹,那两艘船像爆米花一样被炸烂了。

战争就是混沌,古今皆然。科技只是使得战争更可怕,改变人类恐惧的对象。在学院训练里,我们恐惧其他人,害怕提图斯或胡狼会对自己下毒手,但那代表我们还知道死亡从何处来、有机会奋力一搏。在科技的战争中,连这么一点儿机会都显得太奢侈。连空气、阴影、静默都埋藏杀机。死期临头时,我可能根本察觉不到。

我的脚终于踏上堆满雪的山坡,发红发烫的机甲融化积雪,冒出一道道白烟,其余人在周围各自寻找安全的降落地点。我们是从金属怪物体内如流星成群降临大地的人。咚、咚、咚。

这里是缺乏情报、状况不明的战争迷雾区。“全部降落!”我大叫。

塞弗罗单膝落地,立刻打开面罩对着雪地呕吐,其他人也一样。苦脸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非常悲伤,不停喘息,腐背忍不住抱紧自己肩膀,只有小丑站在旁边维持警戒,染成红色的摩霍克头被压得歪了一边。鸟妖的离开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以为我懂什么叫残酷,但原来自己还差得远。单单这一分钟,死亡人数就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人还多。洛恩对战争的忧惧在我体内如涟漪荡开。

原来这就是战争。混沌、机运和死亡。

塞弗罗朝我点点头,抹掉嘴角的呕吐物。朱庇特扶他站好,这次塞弗罗反常地没把他推开。我在数据终端上寻找野马的位置,看来她还活着,与主力部队在一起,离我们很远。我身边有十多个金种,加上四十名受过高科技武器训练的黑曜种。

“脱掉外装甲,”我朝黑曜种大叫,“奥米迦,看着周围动静。”

脱掉外装甲,只留下行动灵活的星战机甲。我要大家重新戴好头盔。这支队伍又变回一群金属铸造的恶魔和野兽。

这场景其实有种独特的美感。在匆匆一瞬间,金种与黑曜种愿意对彼此轻轻点个头,在彼此眼中得到安慰与激励,共同面对眼前艰巨的任务,就像矿坑中的我们。

我带着塞弗罗和号叫者前进,拉格纳没有跟着自己的小队,隔着一段距离尾随着我。我们降落在火星的白昼面,天空中另一波星战机甲兵降落,乍看就像流星雨,蔚蓝天空出现一道道火痕。守军的数百门大炮持续朝空中轰炸,但铁雨已包覆星球表面。地面炮火逐渐缓和,想必是降落的其他部队已经攻下炮台。怪的是我这支小队居然距离目标三百公里,怎么会远得这么夸张?

我通过通讯器联络野马。她在另一条山麓,与预计降落点相隔五十公里,身边有将近四百人。

“看起来我们是路盲。”塞弗罗开口。

我们顺着山坡往下,没有起飞,而是跳行移动。研究院的课程教过这种步法,感觉像是踏着水面上的石块前进。穿着反重力靴当然可以起飞,然而,在空中会成为飞弹或各种防空兵器的活靶,也容易被敌军部队发现。我们往上跳起五十米,再靠反重力靴把我们拉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