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吵闹声十分钟前就停了。但以往它都在摔门声中结束,而这次,就这么……停了。突然之间,一切戛然而止。我缩在卧室的角落,沐浴着瓷制圣诞树彩灯绽放的光芒,默默哭了好几分钟。我最后站起身,也并非因为勇敢,而是源于好奇。也许事情终于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是在包装我的圣诞礼物吗?

我必须亲自看个究竟。我悄悄穿过卧室,电台发出的每一声爆音或者嘶嘶响,都会让我暂停脚步。终于,我到了门边,用脚轻轻拨开一条缝,跻身而出。

楼梯上铺着厚实的毯子,不会嘎吱作响,所以接下来简单不少。我抓着楼梯扶手往外探头。楼下右侧餐厅的窗户透着电子蜡烛的温暖光芒,左边客厅里,电视变换的画面在地上打下斑斓的光。他们在看电视,我往下走去。爸妈肯定会坐在那里,等到节目插播广告时再起身干别的。

下到楼底,我透过门缝往屋内窥视,可是视线被一棵圣诞树挡住。那是我和妈妈一起搬进来动手装点的。上边的装饰都有些年头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风格浓郁。连灯泡都圆滚滚的,和我朋友家那些小灯完全不同。所有饰品里我最喜欢的东西无疑是拐杖糖,不管偷吃多少,妈妈都会重新补足它们。这时我看了眼树底,红绿条纹毯子依旧铺在那里,丝毫没有礼物的踪影。

也许他们打算看完电视再包装?或者正在包装,只是还没来得及放到树下?我的大多数朋友还相信圣诞老人这回事,但我去年已经无意间窥到真相,为此屁股还挨了不少打。想起去年的事,我变得更为不安。不过人这种东西嘛,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伏下身,慢慢钻到圣诞树后面,那里弥漫着松树的香味。

听到爸爸发出笑声,我的最后一丝恐惧终于烟消云散。看来他们之间的争吵终于结束了。我缓缓起身,让视野高过沙发。爸爸坐在沙发一侧,全神贯注于房间另一端的电视。《黄金女郎》。他一般不怎么看这电视剧,除非陪妈妈一起,但我没看见——

这时候,我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对脚,于是站直身子。那是妈妈,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前,前额满是血迹。我的喉咙振动,似要发出尖叫,嘴巴却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这和记忆里的不一样。我脑海里成年人的那个部分被眼前的事情给搅糊涂了。我继续朝前看,突然发现有个小姑娘站在妈妈身旁。她就是几分钟前的我:格子衫,Hello Kitty包,亚洲血统。迷子也在这里。她望着我,同时竖起食指轻轻放到嘴唇上,“嘘!他会听到你的!”

但他没有听见。我压抑住尖叫的本能,偷偷溜出房间,跑上楼梯,用我爸妈卧室里的转盘电话拨打了警局的号码。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爸,至于我妈,她虽然断了好些肋骨,还失去了几天意识,可她一直活得好好的。

画面跳回到起居室,这次,我干了些和记忆中不一样的事。

我从树后走出,对爸爸说:“是你!”

他吓了一跳,“不!不是!我进门的时候就这样了。是自杀。”

我又看了眼妈妈。她躺在血泊中。枪击的创口十分明显。

“她自寻短见,约翰。”

“妈妈不会这样的。”我说得斩钉截铁。

“真的。”爸爸站起身,他的鞋子摩擦着大理石地面,发出嘎吱的声音。

我颤抖着握紧拳头,“是你杀了她!”

爸爸皱起眉,在妈妈身边蹲下,举起她的手。

“离她远点!”我吼道。

“你妈妈自尽了,迷子,”爸爸看着我淡淡地说,“但在那之前,她先杀害了你。”

爸爸把枪塞到妈妈柔软无力的手上,指向我的枪口黑洞洞一片。

火光闪现,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可一点儿都不痛。连冲击力都不曾有。我转过身,看见迷子捂着肚子,泪珠从光滑的面颊上滚滚落下。她跪倒在地,黑杏仁般的眼珠死死盯着我。我见过这样的眼神……然后,她向前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鲜血从她身上涌出,与她妈妈的血融到一起。

那一刻,我被负面的情绪所淹没。绝望、愤怒。因为自己也差点儿遭受同样的命运,我对此感同身受。终于,作为人类的我和作为怪兽的涅墨西斯,彼此心意相通。我不但同情,也理解这个被谋杀的小姑娘。谢天谢地,那种渴望复仇的心态我侥幸不曾真的拥有,只是在这幻境中好好体会了一番而已。说起来,我至今不知道我爸在哪儿,连他生死都不清楚。我在国土安全部供职,其实很容易就能找出他的下落,我也确实琢磨过好几次要不要这么做。可是找到他以后又能干吗呢?揍那老梆子一顿?

“如果他真的杀了她呢?”迷子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朝我看来,“如果他也杀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