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呃,船长……”

“什么事,大副?”

“刚听二副说了些像是报告的东西。”

“哦,天哪。”

舰桥高处,船长带着几分恼怒望向无尽太空。躺在宽大的球形气泡窗底下,他能看清前方和上方浩瀚星河的全景图,他们正在穿越这片星空——随着航程继续,全景图中的星辰正变得越来越稀疏。他扭头望向后方,视线越过长达两英里的船身,背后稠密得多的恒星映入眼底,它们几乎构成了一条实心条带。那是银河中心的景象,也就是这次旅程的起点,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许多年,这会儿他记不起船速,只知道准定快得惊人。这速度不是接近这个就是接近那个,或者是三倍于什么什么的速度。反正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凝视飞船背后璀璨的远方,想寻找什么东西。他每隔几分钟就要找一次,但始终没有找到他在找的东西。不过,他没让这件事折磨自己。科学家非常确信一切都将完美解决,只要谁也不惊慌失措,大家循规蹈矩、各司其职就行。

他没有惊慌。就他所知,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他用一大块多孔海绵擦擦肩膀。什么事情让他有几分恼怒的念头又爬回脑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轻轻的咳嗽声提醒了他,这艘飞船的大副还站在旁边。

大副这小伙子人不错。算不上绝顶聪明,有很难自己系鞋带的怪毛病,但大体而言是块上等的副官料子。船长不是见到别人弯着腰系鞋带就想飞起一脚的那种人,你愿意花多少时间系鞋带都由得你。大副和让人浑身不舒服的二副不一样,二副就喜欢神气活现地四处巡视、抛光纽扣和每个钟头呈递报告:“飞船还在飞,船长。”“仍在预定线路上,船长。”“氧气读数依旧稳定,船长。”

船长的意见如下:“歇歇吧。” 对了,正是这件事情让他有几分恼怒。他低头看着大副。

“是的,船长,他大喊大叫说捉了什么犯人……”

船长琢磨着这个想法。听起来很不可能,但他并不属于喜欢给副官泼冷水的那种人。

“好吧,只要能让他高兴几分钟就行,” 他说,“他一直想捉犯人。”

福特·大老爷和亚瑟·邓特沿着飞船看似永无尽头的走廊艰难前行。二副在背后昂首阔步,不时吼叫两声,命令他们不许乱动或者别转歪念头。他们像是走过了至少一英里绵延不断的棕色粗麻布墙纸,最后终于来到一扇巨型钢门前,二副对钢门大吼一声,门随即打开。

他们走了进去。

在福特·大老爷和亚瑟·邓特眼中,舰桥最非同寻常的地方不是覆盖舰桥那直径五十英尺的半球形拱顶,不是拱顶之外投下灿烂光芒的耀眼群星——对于在宇宙尽头的餐馆吃过饭的人来说,这种奇景只是鸡毛蒜皮。也不是镶满周围环形墙壁的让人目眩神迷的各种仪器——对于亚瑟来说,这正是标准宇宙飞船应该有的样子,而对于福特来说,这些东西陈旧到了极点: 这证实了他的怀疑,“灾难地带”乐队的特技飞船把他们送到了比原先时代至少早一百万年(如果不是两百万年的话)的时候。

不,不对,真正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是浴缸。

浴缸摆在六英尺高的底座上,底座材质是粗削的海蓝色水晶,浴缸属于那种出了至高超加隆病态想象博物馆就难得一见的巴洛克式畸形怪物。肚肠般盘绕的管道用金箔包裹,突出彰显其特异存在,而不是在深更半夜得体地埋藏于无名墓穴之中;管道所连通的龙头和莲蓬头能吓得滴水怪兽鸡飞狗跳。

作为飞船舰桥的中央物件,这东西实在不伦不类到了极致;空气中之所以弥漫着痛苦的气息,是因为有个人知道二副正在走近。

“船长,长官!”他咬紧牙关大喊道——这个招式非常困难,但经过多年苦练,他的技艺已至化境。

一张友善的大脸和一条遍覆泡沫的友善手臂探出了畸形浴缸的边缘。

“哎呀,你好,二副,”船长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海绵说,“今天过得可好?”

二副本已立正,此刻一并鞋跟,站得更加正了几分。

“我给你带来了我在七号冰冻舱发现的犯人,长官!”他狂喊一气。

福特和亚瑟困惑地清清嗓子。

“呃……你好,”两人说。

船长对他们绽放笑容。这么说,二副真的捉到了两个犯人。很好,算他运气好,船长心想,见到手下能发挥才干终归是件好事。

“喔,二位也好,”他对福特和亚瑟说,“很抱歉,我就不起身了,正在洗个小澡。呃,给大家上一轮劲汤立[1]。大副,去冰箱里拿。”

“遵命,长官。”

有件事情很有意思,但大家谁也不知道到底该赋予它多少意义: 银河系已知的文明世界,无论原始还是高度发达,有百分之八十五左右都发明了一种饮品,名叫“劲汤立”或“金淌丽”或“劲堂利”或其他成千上万种写法不同但音韵类同的变种。饮品本身各擅胜场,从西沃尔维安人的“紧棠丽”(比室温略高的白水),到加戈拉卡坎人的“近烫厉”(能在百步之内杀死牛只),迥然不同;除了名字读音相同之外,它们只有一个类似之处,那就是每颗星球都在与其他文明取得联系之前发明并命名了各自的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