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2页)

这是一个令人忍无可忍的星球,西姆出生几小时之后,就懂得了这一点。“家族的记忆[23]”在他的心灵里开花结果。他将在这山洞里度过一生,每天只有两个小时可以外出。他将待在这条通风透气的石头甬道里,不停地与别人交谈,永远也不睡觉。思索,思索,仰躺在地面上做梦,但是永远也不睡觉。

他只能够活整整八个昼夜。

这个念头震撼人的心灵!八天,短短的八天!多么不公平!多么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如此。甚至西姆还在母腹中躁动的时候,一个遥远、奇特、野蛮的声音,就向他传授了关于“家族”的知识。这个声音告诉他:你正在飞快地结胎成形,马上就要出生。

诞生快得像钢刀的利刃;孩提好似白驹过隙;青春就像电光石火;壮年犹如南柯一梦;中年时代无异是荒诞的神话;风烛残年不可抗拒,转瞬即至;死亡临头是命中注定的必然归宿。

八天之后,父亲现在的那副模样就是他的榜样:半瞎地站着,死到临头,干瘪枯槁,无可奈何地瞪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天一天就相当于全部生命的八分之一!他必须抓紧分分秒秒,尽情寻欢。他必须从父母的大脑里汲取知识。

因为几个小时内,父母就会死去。

世界是如此不公平,那么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全部的生活吗?难道西姆在娘胎里没有做过长寿的梦吗?难道他没有梦见过绿草如茵的山谷(而不是那种遍地乱石的山谷)和气候宜人的乐土吗?不!一切都梦见过了;并且,只要他梦寐以求,这一切一定能够实现!他怎样才能找到长寿的秘诀?到哪里去寻找?短暂即逝的八天之内,他又将如何去完成人生巨大而沉重的使命?

人类是怎样陷入今天这个困境的?

像是有谁按了一下电钮,西姆看见一幅画面——几颗“金属种子”从遥远的绿色世界里飞来,它们在烈焰中挣扎着划过长空,坠落到这个寂寞荒凉的星球上。男人和妇女从四分五裂的“金属种子”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什么时候?很久,很久!大概三十年以前吧!“金属种子”失事之后,幸存的人们躲到悬崖峻岩之下,逃避烈日的烘烤。火焰、冰川和洪水把硕大的“金属种子”的残骸消灭殆尽。就像钢铁在洪炉中熔炼,人们脱胎换骨,被打造成为另外的一副模式。太阳能以辐射渗透人的全身;他们的脉搏越跳越快,先是一分钟两百次,然后五百次,最后一千次!皮肤增厚,血液变质,一转眼工夫,人就变老了。孩子们在山洞里出生,长大,长大,飞快地长大!世界的全部生活都乱了套。不幸坠落到这里的人们只能活一个星期,就要死去;然后,撇下他们的孩子再去重蹈覆辙。

西姆想:原来,这就叫做生活!现在他不是用语言在思维,因为他还不懂得语言。他只晓得画面;画面反映了“家族的记忆”。他的意识活动是心灵感应术,它能够穿透肉体、岩石和金属。人们在种族繁衍的过程中,逐步获得了心灵感应术和“家族的记忆”。这是得天独厚的资质,恐怖四伏中的惟一希望!西姆在想:难道我真的是人类的第五千个没有出息的子孙吗?我该怎么办才能救出自己,而不在八天之内死去?到底有没有生路呢?

他双目圆睁,又一幅画面映入眼帘——

峭壁林立的山谷外面,有座低矮的山丘,一粒完好无损的“金属种子”躺在山顶上。这艘被遗弃的飞船外形完整,未受创伤。它是所有失事的飞船中惟一完整可用的一艘,但是它太遥远了。船内空无一人,没法帮助他们。远方山上的这艘飞船,寄托着西姆长大以后面临的使命。那是逃离这个可怕星球的惟一希望!

他的心收紧了。

巉岩的深处,荒凉的山洞边缘,有一小群科学家在工作。当这些人老谋深算、明察万物的时候,他们就死了。他们也梦想逃走,梦想长寿,梦想绿草如茵的山谷与温和宜人的气候。他们也睁大眼睛,翘首盼望遥远山顶上的那艘飞船。飞船的金属十分坚固,既没有生锈,也没有老化。

悬崖下的人们开始呻吟了。

父亲扬起皱缩干瘪的脸,面无人色。

“天快亮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