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楼走走(第2/4页)

现在我要减量了——她作出决定,从小瓶里磕出一粒神药。药片仿佛黄色硬糖,必须先压碎,然后用两块尼龙板碾成粉。这时候,你会闻到医院的气味。

她洗完澡出来,普莱尔和艾迪都走了。她淋浴到厌烦为止,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佛罗里达,她通常只能在公共游泳池或巴士车站冲澡,就是投个代币洗几分钟的那种地方。她猜这儿的淋浴肯定连着什么仪器,测量你用了多少立升的水,然后计在账单上,假日酒店就是这么做的。塑料莲蓬头上方有个大号白色过滤器,瓷砖墙上有张贴纸,印着一只眼睛和一滴泪水,意思是说洗澡没问题,但别弄到眼睛里,和游泳池是一个道理。瓷砖墙上还有一排铬合金小喷嘴,揿一下喷嘴下的按钮,就会得到香波、沐浴液、液体肥皂和浴油。每按一下,按钮旁有个小红点就会亮一下,说明已经计入账单,算到普莱尔头上。她很高兴普莱尔和艾迪都走了,因为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干干净净、飘飘欲仙。她难得有机会一个人待着,除非在街上,但那种感觉完全不同。她走向窗口,在米色地毯上踩出一溜湿脚印。她裹着一条大毛巾,毛巾的花色与床单和地毯相配,绒毛中刮出一个单词,多半是旅馆的名字。

一个街区之外有一幢旧式建筑物,阶梯顶端的转角雕成山峰模样,有嶙峋岩石和青草,一道瀑布落在岩石上,继续向下流淌。此情此景让她微笑,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费这个力气呢?瀑布和岩石碰撞的地方升起缕缕水汽。水不会流向街道——她心想——因为那样太费钱。她猜想水会被泵回去重新利用,周而复始。

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在那里动了动,摆动弯曲的长角,像是望向了她。她在地毯上后退一步,吃了一惊。那像是一头羊,但肯定是机器动物,要么就是全息投影。那东西仰起头开始吃草。蒙娜不禁大笑。

她感觉神药的劲头淌过脚踝背面,拂过肩胛骨,那是一种冰冷而绷紧的刺痒,喉咙深处泛起医院的气味。

她以前那么害怕,但此刻不再恐惧。

普莱尔的笑容很可怕,但他只是游戏的参与者,只是个扭曲的西装客。就算他有钱,那也是别人的钱。她也不再害怕艾迪;她甚至应该为他害怕,因为她看得出其他人为什么要找上他。

好吧——她心想——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在克利夫兰养鲇鱼了,其他人也不可能再送我回佛罗里达。

她想起酒精炉,冰冷的冬日清晨,老爹裹着灰色大外套缩成一团。冬天,他会在窗户上多加一层塑料布。酒精炉足够加热整个房间,因为墙上贴着硬泡沫塑料板,然后是一层硬纸板。有些地方的泡沫塑料露了出来,你可以用手指抠出几个小窟窿;他要是逮住你做这种事情,就会叫骂不休。冷天帮鲇鱼保暖需要加倍努力,你得泵水去屋顶,水在透明塑料管里流淌,镜面反射阳光加热。让植物在水槽的壁架上腐烂也是个办法;捞鱼时你能看见蒸汽冉冉升起。他用鲇鱼换其他食物、别人种植的东西、燃料酒精和饮用酒精、咖啡豆、喂鱼的泔水。

老爹不是她父亲,他只要开口就要唠叨这个。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说不定就是她父亲。她第一次问自己几岁的时候,他说六岁,于是她从六岁开始给自己算年龄。

她听见背后的门开了,转身看见普莱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金色塑料钥匙扣,络腮胡里露出笑容。“蒙娜,”他走进房间,“这位是杰拉德。”高个子,华裔,灰色西装,花白头发。杰拉德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挤过普莱尔,径直走向正对床脚的抽屉柜,放下一个黑色箱子,“咔嗒”一声打开。“杰拉德是我的朋友。他是医生。要帮你检查一下。”

“蒙娜,”杰拉德从箱子里取出一件东西,“你今年几岁?”

“十六,”普莱尔说,“对吧,蒙娜?”

“十六岁。”杰拉德说。他手里的东西像个黑色护目镜,也像带有凸起和导线的太阳镜。“好像有点差距吧?”他看着普莱尔。

普莱尔只是微笑。

“差了多少?十岁?”

“没那么夸张,”普莱尔说,“我们并不要求完美。”

杰拉德看着她:“结果也不可能完美。”他把护目镜戴在耳朵上,揿下什么开关;右边的镜片下射出一道光,“但相似也有程度上的区别。”那道光转向她。

“反正都是要整容的,杰拉德。”

“艾迪在哪儿?”她问,杰拉德凑近她。

“酒吧。要我叫他?”普莱尔拿起电话听筒,但没有拨打就放了回去。

“这是干什么?”她从杰拉德身前后退。

“医疗检查,”杰拉德说,“不会弄疼你的。”他逼得她靠在窗户上,毛巾没有裹住的肩胛骨贴着冷冰冰的玻璃。“有人想雇佣你,付你很好的酬劳;他们想确定你的身体完全健康。”光束射进她的左眼。“她用了某种兴奋剂。”他对普莱尔说,语气变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