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迦香

迦香是个傻瓜,一个难以说服的女孩子。她从来都不轻易相信什么,周身总是散发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活力,而这种活力在窄小的船上通常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在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里,她显出与众不同的可爱、健康、体态优美。她的牙齿雪白,又尖又小,腰身纤细。即使在刚进禁闭室她怒气冲冲地皱着眉,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时也让我着迷。

“别作傻子啦。”那时候我劝她说。

“我傻吗?”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儿什么也没有?”

她掉过头去,不想理我。

“你的宠物跑出来了。”斯彭斯在一旁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报告说。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只蟑螂正从禁闭室一条生锈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傲慢无礼地大步向前奔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油乎乎的脏家伙总是使我发怵至极,自从笨头笨脑的埃伯哈德把装着小蟑螂的试管打翻以后,几乎满船上都是这种脏玩艺儿了。我叫了一嗓子,猛地窜到了桌子上,把吊灯撞得晃动了起来。乱成一团的黑影在窄小的舱室里发了疯地转了起来,仿佛整个禁闭室都在旋转。

“别闹了。”迦香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光着手抓住了那只倒霉的闯入者,把它扔进了供回收的垃圾通道中。

“不生气了?”我问她。

“为什么我们不能告诉她她错了。”迦香说。

我叹了口气:“这没有用,迦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即便是姑姑也不允许违抗教育程序,她是自己的囚徒。”

“她不该因为我说实话就惩罚我们。”迦香说。

“傻瓜,”我嘲笑道,“她把你关进了禁闭室。姑姑是不容置辩的。她永远不会出错。”

“是吗?”迦香歪着头地瞅了瞅我,“这么说上次关禁闭真的是因为你打翻了试管罗?”

“见鬼,那是埃伯哈德打翻的,”我说,“我被关起来是因为一切都搞糟了,姑姑很生气。她是个责任心很重的老太婆,她认为我们出的每一次错都是因为她没有尽到管教和引导的责任。我们以前就该明白,她唠叨个不停只是为了缓解她自己的心理紧张,我们有没有在听,想些什么根本就无关紧要!”

“可是总有一天,你总得面对面地告诉她错了。”迦香说。

“为什么是我?”我悲叹道。

“因为你是这儿的船长!”迦香毫不含糊地说。

那时候迦香还经常和我们一起上天文课,后来她来得越来越少了,她只是个荷载科学家,不需要上宇航员的课。她的专业是搞生物研究的,大部分时候她总是呆在植物园里和那些瓶瓶罐罐们呆在一起。

那儿是飞船上最大的一个空间。这个令人惊愕的地方是块肥沃、富饶而不可思议的天堂。实际上它是一个梭形温室,不论何时总是灯火通明;想想那些碳作物、蛋白质作物和维生素作物;那些仿佛在散发出土壤气息的、粘滑的肥料;由植物、光线、阴影形成的奇怪世界;我们把它称之为天堂是因为它确实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那里面的二氧化碳含量达到了6%,对植物有益而对人是有毒的——那是个无法企及的世界。三条走廊交汇到这儿,而在高高的走廊下面就是阴暗的死气沉沉的飞船底舱。

再后来斯彭斯也抛弃了他的爱好,不再跟着蜘蛛满船乱爬——他获准进入了烛龙,成为第五位进入飞船核心地带的人——我也就几乎找不着人陪我闲荡了。每天下午的自由时间里,我要么在舱房里沉湎于睡眠之中,要么跑去给迦香的植物园添乱——至少她是这么说的。她这么说也颇有理由,迦香头一次被关禁闭就和我密切相关。

那一次我一走进紧挨着天堂边的胚胎室,她就嘘了一声,“别出声。”她说。

“我还没出声呢。”我说。

迦香站在两盏解剖灯之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襟工作服,发梢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就像是在柔风的吹拂下。她俯身在解剖台上,好像一个丛林精灵正俯身在那些充满魔力的瓶瓶罐罐上。隔着一堵钢金属和玻璃墙,就是那个充满银色、淡青和深绿色的光线的透明世界。

我好奇地凑过头去,立刻大叫了一声——试管里有一大堆黑糊糊的拼命蠕动的节肢目动物,它们那成百上千只油腻腻的飞舞的脚爪让我恶心得要命。

迦香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她正在耐心地用一个真空吸管把那些丑家伙从大试管里分到一个个小小的带透气罩的玻璃培养皿中。

“这些是什么怪物?”我压低嗓音问道。

“亚美利加蟑螂,”迦香回答我说,“我在帮姑姑把它们转移到培养皿里。”她调整了一下紫外灯的角度,灯光照耀下,那些蟑螂们乱哄哄地爬得更起劲了。“你让它们紧张了。”迦香说。